“有的人没多少生活,但对世界和事物有独特的感知,这就是洞见的基础。”VS“关键得有文学性的创造。非要追求历史感,首先得取决于文学感的成立。” 傅小平:说到这里,我们大致明白了历史感不是什么,它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从你的生命体验里流淌出来的。它与题材没有绝对的关系,不是说写历史就必然有了历史感,写当下就一定缺失了历史感。 陈冲:从写作的角度讲,恐怕应该是正相反,写历史题材,不可缺少的是现实的观照,写现实题材,则不能没有历史感。所谓总体性、整体感的缺失,正是缺少历史感的必然结果。“碎片化”本身不是问题。从特定意义上讲,现实生活的原初状态,本来就是碎片式的。问题在于,“碎片化”作为一种小说修辞的表现方式,应该是对已经经过理解的现实所做的一种变形处理。这样一来,它自然也要受到类似于绘画变形所受的那种检验,即这种变形,究竟是因为画家对现实本质有了深刻理解之后所进行的夸张与强调,还是因为画家的素描能力不过关,画不像,才画成了这种样子。对于一个经过碎片化处理的小说文本,这种检验的标准,就是看它所提供的这些碎片,能或不能在阅读的审美过程中,最终“拼接”出一个具有总体性和整体感的小说世界。如果弄到最后仍然只是一堆碎片,那么充其量也就是一只万花筒。虽然对着阳光一照五彩缤纷,转动一下琳琅满目,说到底终是一个玩具罢了。 哈金:这个问题涉及作家的眼界问题。写作技巧可以教,但眼界没法教,这除了跟个人的经历和学识之外,更主要在于作家心灵的敏感程度。我们常说要体验生活,其实,对心灵不敏感的人来说,根本有没有意义去体验生活,许多有意义的事情在他们身边只会一掠而过。而有的人没有多少生活,但他们能对世界和事物有独特的感知,这就是灵感,是洞见的基础。当然还要有勇气。实际上,在特有的时代环境中写作本身就是重要的历史感,如果你诚实,写出的文学作品不可能不带有时代的气息。 傅小平:对。很多写作上的问题,归根结底是作家的能力、见识、眼界和才华的问题,要是综合能力没有达到,即使他有再多的历史知识,恐怕都带不出那种历史感。这就好比写细节,要是缺了能力,真的也会给写得像假的。当然具体到写作,还是会复杂一些。我想到伊斯梅尔·卡达莱的《亡军的将领》,小说写到一位意大利将军,在战后回到阿尔巴尼亚,收集当年战死在此地的部下遗骨的故事。重要的是,他写了一个充满历史感的故事,就像有评论说的,卡达莱作为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作家,他为认识战争带来了新的角度和新的经验。要以此对照,写出历史感,同时也考验你写作的角度,而这角度的选择,考验你对历史和现实有没有新的发现。 徐则臣:没错,情感的深度到了,认识的深度到了,经验的广度和深度到了,对历史和现实的反思角度别致、效果有了,历史感也就来了。 鲁敏:嗯,同意。就是说,关键得有文学性的创造。如果非要追求历史感,首先得取决于文学感的成立。我读过好多遍、十分喜爱的《五号屠场》也是这样。冯内古特对这段亲身经历是无论如何也要写出来的,这种强有力、几乎令他不能入眠的表达欲肯定是大于所谓的写出历史感的野心。他推翻了许多角度,最终才找到现在这个带点科幻的、神经质的入口。 赵柏田:历史想象力,正是历史感的呈现之一,它可以帮助我们回到历史现场,体察人物情感和心理,循着历史的草蛇灰线,去发现历史隐秘的结构,去重新组织历史。卡达莱的《亡军的将领》借由将军寻找战死士兵的故事,呈现了他在这方面的功力。他在《破碎的四月》《谁带回了杜冷迪娜》里也做得很好。对于一个有着强烈历史感的作家,他会特别注意视角的运用。他就像尤瑟纳尔说的,会调整好手中望远镜的准确焦距,以便把远处的东西拉到面前观察。以新视角去写战争的,我还可以推荐E.L.多克特罗的《大进军》,在这个关于美国南北战争的故事里,他赋予了历史小说以现代的形式。 刘大先:正如老话说“日光底下无新事”,但是“无新事”并不意味着不能有写作上的新经验和新表述,同样的原型母题能够生发出无数枝繁叶茂、赓续不绝的作品,正是因为后来的作品都找到了自己的角度,如果没有独特的角度,那种写作基本上是无效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