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蒂在自家深红色调的会客室高兴地接待了她们——这座荒原深处的“文学圣所”内部却了无一点荒原色彩,正如来哈沃斯村朝圣的城市中产阶级男女的讲究的住宅。这个时代的中产阶级生活似乎分裂成内外两个部分:像中产阶级那样尽可能舒适地生活,同时幻想一种非中产阶级乃至反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为了让这种幻想附着于可见的物象,他们就要求工业或“现代”远离“浪漫之地”,并要求那里的乡下人替他们守护好其“原始性”,以便在自己过腻了城市中产阶级生活的时刻偶尔去那里感受一下原始的浪漫——而在盖斯凯尔夫人看来,这就阻碍了这些贫瘠的乡村地区的工业化和现代化,使其永远处在贫困之中。 不时有不速之客跑来敲牧师住宅的门,如1850年的某一天,一个狂热的朝圣者带着一条狗,踏上了从基斯利镇到哈沃斯村的乡村公路: 大约走了半个多钟头,我看见一条孤零零的路有点突兀地从大路支出去,爬上西边陡峭的山坡,大约朝上延伸一英里,然后戛然而止,顶头耸立着教堂灰绿色的塔……我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比哈沃斯更单调、更忧郁的地方,没有生命的迹象,看不到贸易,也不见车辆行人。那些房子看上去愁苦不堪,假若石头也有一副冷酷心肠,那这里的石头就是如此。(Shorter,Vol.II:439) 与其说他没看见生命的迹象、贸易或车辆行人,倒不如说他宁愿没看见,只有这样才会产生他所期待的“单调、忧郁”之美。然后他走到牧师住宅门前敲门:“门开处站着女仆,她后面的楼梯上站着《简·爱》的作者。这是多浪漫的相遇啊,一个狂热崇拜天才的人和那个被他崇拜的偶像,他心中满是对文学、对文学的教士和女巫的炙热之火,急切踏上了来朝拜这个时代最有创造力的女作家的朝圣之旅,然后就见到了她。”(Shorter,Vol.II:441) 夏洛蒂去世一年后,国民教育家和督学阿诺德(Mathew Arnold)到哈沃斯村巡视当地一所学校,并凭吊勃朗特姐妹的墓地——不过,《勃朗特姐妹:诸家评论集》的编者阿柯特(Miriam Farris Alcott)根据阿诺德此后写给盖斯凯尔夫人的一封谈论自己的哈沃斯村之行的信中有“如此不幸的一家,连她们死后都葬在了错误的难以辨认的地点”一句,判断阿诺德弄错了勃朗特姐妹的墓地,或未去教堂墓地(306)——写了《哈沃斯教堂墓园》(“Haworth Churchyard”)这首诗,其中描绘了他走在那条通往哈沃斯村的乡村道路上望见的景致: 基斯利镇已在身后,道路 向上通往荒原的深处 两边是灌木丛生、阵雨时来的山丘 小煤车顺着山坡颠簸而下。 这是一个粗野、冷酷的族群的家乡, 那里,在山坡上,建起了 一座荒丘村镇,但教堂 伫立在山丘的怀抱, 孤寂而荒凉;在它近旁 是牧师住宅和墓园。(306—07) 1857年盖斯凯尔夫人的《夏洛蒂·勃朗特传》(The Life of Charlotte )出版,立即成为与当初《简·爱》的出版同等轰动的文学事件,并使哈沃斯村广为人知。但盖斯凯尔夫人似乎对作为作家的夏洛蒂显得犹豫,很少评价她的作品,而是浓墨重彩于她的生活经历和生活环境,从而将其“个人化”和“地方化”——这就像《简·爱》初版时,封面的书名在“简·爱”之下,还特别注明“自传”(其实并非“自传”)。《夏洛蒂·勃朗特传》出版后,伦敦《文学周报》(The Literary Gazette)发表一篇书评,以无限伤感的口吻谈到哈沃斯村:“在约克郡荒原的深处,坐落着贫穷的哈沃斯山村的牧师住宅,它面对着村里的教堂,几乎被教堂墓地的密集的墓碑团团包围。在这所阴森的住宅里,夏洛蒂·勃朗特耗尽了她的生命,周围没有趣味相投和理解她的情感的人。”(341)这是典型的哥特式浪漫主义的描写手法,对习惯了水晶宫一般通透的城市街道并自感生活平庸的中产阶级男女读者来说,它所激起的神秘感就像鸦片一样有效。纽约一家杂志也随即发表一篇长篇书评,不过末尾部分谈到:“夏洛蒂生命的最后几年被络绎不绝来哈沃斯村的文学旅行者所包围。她已经名闻遐迩了。约克郡荒原上长出了才智的一家。邀请、敬意和崇拜向潮水一样涌向她。”(Emerson’s:281)斯通曼(Pasty Stoneman)在《勃朗特神话》(“The Myth”)一文中写道: 在夏洛蒂还活着时,就已有人来哈沃斯一游了。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感受一下这个地方出了名的偏僻,可能的话顺便瞅一眼夏洛蒂本人、她去世后还活着的父亲或他还住着的房子。甚至在帕特里克于1861年去世前,哈沃斯就已有从美国来的访客,他们读过国际版权协定出现前美国本地印刷的勃朗特姐妹小说的廉价版本。在帕特里克去世到新牧师就职这段间隔期间曾访问过哈沃斯的美国人查尔斯·黑尔带走了一包夏洛蒂房间窗户的玻璃以及形状完好的窗框木条,好拿它们做夏洛蒂的照片的相框——那时,一些有生意头脑的村民已在村里兜售夏洛蒂的照片。当得知基斯利-沃斯河谷铁路已在筹划中时,他的反应是“将来到哈沃斯朝圣的崇拜者们在路途不必那么艰辛了”。到1868年,W.H.库克谈起哈沃斯的一些地方“因为这几位文学天才生活于此而被圣化了”,而哈沃斯教堂的《来客登记簿》则登满了来自地球各个角落的旅游者的名字,到1890年代,哈沃斯作为一个“文学圣地”的观念已经被建立起来了。(Glen:218)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