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出名后或有钱后的夏洛蒂都加入了“文学朝圣”队伍。1850年初夏,她应《简·爱》出版人威廉斯(Smith Williams)之邀去伦敦——此人深谙文学市场,知道在大家正对《简·爱》的作者“柯勒·贝尔”(Currer Bell)的真实身份议论纷纷之际让她在伦敦高调露面的轰动效应——但她对工商业之城伦敦的印象一直不好,就像1846年仲夏她在首屈一指的工业城市曼彻斯特小住时感到非常压抑。(正是在这座首屈一指的工业重镇,她一边陪伴做白内障手术的父亲,一边创作《简·爱》这部以“前工业时代”的乡村为题材的浪漫小说。)不久她从伦敦远赴爱丁堡,去朝觐这个她一直最为心仪的“文学圣地”(literary shrine),那是司各特(Walter Scott)的故乡,而他的小说赋予它一种哥特式的浪漫色彩。返回哈沃斯村后,她在致一位女友的信中对伦敦和爱丁堡进行了一番对比:“与伦敦相比,爱丁堡就像是历史的生动一页,而伦敦则像一篇冗长乏味的政治经济学论文,至于苏格兰的麦尔罗斯和阿波茨福特,光是名字听上去就充满音乐感和魔力。”(Shorter,Vol.II:150)在写给史密斯·威廉斯的信中,她使用了浪漫派诗人偏爱的“诗”与“散文”的隐喻: 以前,我热爱的苏格兰只是一个概念,现在成了一个实体,我的热爱之情更是无以复加;它带给我此生从未品尝过的欢乐时刻……只要见过爱丁堡一次,看过它龙盘虎踞似的峭壁断崖,谁不会在睡梦和白日梦中再次见到它?亲爱的先生,如果我说,您的伟大的伦敦城与“我的浪漫之城”爱丁堡城比起来,如同散文之于诗,如同一部嘈杂枝蔓的笨重史诗之于一首如闪电般明快、清晰、生动的抒情诗,您别以为我出言不逊。您的伦敦城里可没有司各特纪念碑那样的东西,即便有,再把伦敦全部得意的建筑都算上,伦敦城也没有“亚瑟王宝座”,更关键的是你们伦敦人没有苏格兰那种伟大的民族性格,正是这种性格赋予那片土地以真正的魅力和真正的伟大。(Shorter,Vol.II:148) 夏洛蒂从爱丁堡归来的次月,作为一次赢得苏格兰人心的“爱国主义”政治象征之旅,维多利亚女王及“驸马”阿伯特亲王(Prince Albert)带着几乎满朝文武和宫廷命妇巡游苏格兰,下榻在能望得见“亚瑟王宝座”(Arthur’s Seat)的行宫,但天气和身体使女王无法攀登这座陡峭山峰,于是,亲王带着一些朝臣和命妇前往,“在山脚下马,徒步攀登”。(Buist:38)次年8月,女王故地重游:“一大早,她驾到后,便在阿伯特亲王与皇家孩子陪伴下,弃辇于山脚,徒步登上‘亚瑟王宝座’,第一次在山巅俯瞰四周美不胜收的景色。”(McBean:132)一个月后夏洛蒂就此事写信给苏格兰人泰勒(James Taylor),言语中透露出她的强烈的爱国热情:“女王和她的丈夫及皇家孩子一起登上‘亚瑟王宝座’,的确非常有利。我至今不能忘怀,当登上山顶时,我们坐下,俯视山下那座城市,然后远眺大海、利斯及彭特兰山。作为苏格兰人,你无疑会感到骄傲,为这片土地、首府、它的人民及文学感到骄傲。”(Shorter,Vol.II:167) 顺便说说,维多利亚女王也是《简·爱》迷,曾彻夜对阿伯特亲王诵读《简·爱》,并评价“此书非常有趣,十分精彩,极有表现力,写得极美”。(Hibber:478)至于从小就生活在宫禁中的年轻女王与一个打小就在穷乡僻壤生活的乡村女子之间为何发生共鸣,就不能仅从美学趣味上加以解释了。女王希望看到英国重现18世纪粗野有为的男子汉观念,而不是此前把持英国权柄的摄政王乔治四世心仪的整天在沙龙里以高雅的着装、谈吐和风度相磨砺的纨绔子作风(Dandyism)。维多利亚女王之于乔治四世,正如夏洛蒂之于简·奥斯丁。乔治四世是奥斯丁的崇拜者,甚至托人暗示奥斯丁将当时正在付印的《爱玛》题献给他。夏洛蒂对批评家刘易斯(George Henry Lewes)居然盛赞奥斯丁大吃一惊,说这位以乡绅生活为题材的作家的作品如同“精心围护起来的高度人工化的花园,有着明晰的花径和精致的鲜花,却看不到明亮、生动的事物,看不到旷野,闻不到新鲜空气,看不到蓝色的山,看不到潺潺小溪。我可不想与她笔下的那些绅士淑女一起生活在他们的高雅、封闭的宅子里”;(Shorter,Vol.I:387)又说奥斯丁只知道“高雅地打趣”,“对激情一无所知……对人心的关注远不及她对人的眼睛、嘴、手和脚的关注”。(Shorter,Vol.II:127) 爱丁堡之外,北部“湖区”是勃朗特心仪的另一个“文学圣地”。她在诗歌学徒期时就曾怀着一个热爱文学的乡下丫头的热情给华兹华斯、柯勒律治和骚塞写信,还在骚塞的邀请下准备去“湖区”一游(因路费问题而作罢)。在三姐妹诗集于1846年出版后,夏洛蒂给华兹华斯和德·昆西(Thomas De Quincey)各寄去一本,并附上请教的长信。1850年仲夏,爱丁堡之行后,她终于得以完成“湖区”之行。但因为随行的两位旅伴急匆匆的性格,她几乎只能从马车窗子浏览一下飞速而过的风景,让她颇为失望,但这种失望或许主要源于“湖区”的风景过于明丽通透,而且那个时候的“湖区”也非安宁之地了,到处车水马龙,缺乏她所中意的那种哥特式的阴森神秘之美。她写信给史密斯·威廉斯说:“湖区,作为风景,当然很美,远比我在苏格兰看到的风景要美,但却不像后者那样带给我那么多快乐。”(Shorter,Vol.I:168)又在给伍勒小姐(Miss Margaret Wooler)的信中提到: “湖区”的风景美不胜收,和我睡梦中和白日梦中见到的相差无几。不过,亲爱的伍勒小姐,我只能一半地欣赏它,因为我只感到一半的自在。我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从一辆引人注目的马车中向外探寻风景,但从货车、大车乃至驿车中却可以。马车把事情弄糟了。我一直渴望避开人们的注意,独自藏身于群山和山谷。(Shorter,Vol.I:17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