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以上分析可以推断,建安文学中的《闲情赋》谱系作品,有两个不同的源头。很有可能,陈、应所摹仿的对象更偏向于张衡,而王、阮、曹所摹仿的对象更偏向于蔡邕。换言之,尽管根系统为同一个,其中却区分为两个不同的子系统,各自衍生出大同中有小异的歧变面貌。作为同一根系统,其运用的元素依然丝丝入扣,互相照应;但子系统间叙事次序的错位却使得这些元素出现新的排列组合,在不同的位置上衍生出新的含义。 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可以尝试来复原陈、应二赋: (1)陈琳《止欲赋》,除《类聚》录文外,还有其他残句: 欲语言于玄鸟,玄鸟逝以差池。(《文选》卷三一江淹《李都尉从军》李善注) 惟今夕之何夕兮,我独无此良媒。云汉倬以昭回兮,天水混而光流。 拂穹岫之萧渤兮,飞沙砾之蒙蒙。玄龙战于幽野兮,昆虫蛰而不藏。(二条并见宋吴棫《韵补》卷二) “惟今夕之何夕兮,我独无此良媒”对应的是《闲情赋》Ba“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諐。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韵补》作为韵书,其收录文例应是前后相连的,不会像类书那样切割拼凑,因此“云汉”二句也只能属于同一环节。“拂穹岫之萧渤兮”四句则源于张衡《思玄赋》:“寒风凄而永至兮,拂穹岫之骚骚。玄武缩于壳中兮,螣蛇蜿而自纠。”描写天寒地冻,万物缩藏而失去生命力的悲凉景象,这样的句子只能属于Ca环节。因此该赋可以综合复原如下: Aa媛哉逸女,在余东滨。色曜春华,艳过硕人。乃遂古其寡俦,固当世之无邻。允宜国而宁家,实君子之攸嫔。……(Ab、Ac)……Ba伊余情之是悦,志荒溢而倾移。……惟今夕之何夕兮,我独无此良媒。云汉倬以昭回兮,天水混而光流。……(Bb)……Ca+Cc+Cd1拂穹岫之萧渤兮,飞沙砾之蒙蒙。玄龙战于幽野兮,昆虫蛰而不藏。……宵炯炯以不寐,昼舍食而忘饥。叹《北风》之好我,美携手之同归。忽日月之徐迈,庶枯杨之生稊。……欲语言于玄鸟,玄鸟逝以差池。……道攸长而路阻,河广瀁而无梁。虽企予而欲往,非一苇之可航。……Cb展余辔以言归,含憯瘁而就床。忽假瞑其若寐,梦所欢之来征。魂翩翩以遥怀,若交好而通灵。……(Cd2) (2)应玚《正情赋》则可还原如下: Aa夫何媛女之殊丽兮,姿温惠而明哲。应灵和以挺质,体兰茂而琼洁。方往载其鲜双,曜来今而无列。发朝阳之鸿晖,流精睇而倾泄。既荣丽而冠时,援申女而比节。……(Ab、Ac)……Ba余心嘉夫淑美,愿结欢而靡因。承窈窕之芳美,情踊跃乎若人。……Bb思在前为明镜,哀既饰于替□。……(Ca)……Ca+Cb1+Cc魂翩翩而夕游,甘同梦而交神。昼彷徨于路侧,宵耿耿而达晨。清风厉于玄序,凉颷逝于中唐。听云雁之翰鸣,察列宿之华辉。南星晃而电陨,偏雄肃而特飞。冀腾言以俯音,嗟激迅而难追。伤住禽之无隅,悼流光之不归。愍伏辰之方逝,哀吾愿之多违。步便旋以永思,情憀栗而伤悲。……Cb还幽室以假寐,固展转而不安。神眇眇以潜翔,恒存游乎所观。仰崇夏而长息,动哀响而余叹。气浮踊而云馆,肠一夕而九烦。……(Cd) 综上,我们已经对《闲情赋》谱系的七种作品均尝试进行了文献复原。以上的工作是否已经完善?还有待于今后研究的检验。但至少已经可以断言,包括《闲情赋》的这八种作品,是从属于同一根系统,在形式、构造、意象、旨趣上相互支撑交织而成立的。它们所从属的同一体系是文体成立的先决平台,而基于不同子系统或个人创作能力而形成的面貌差异,则是“大同”中的“小异”。尽管最终《闲情赋》获得了历史的青睐而成为经典,但在其诞生的中世文学生态中,却远非今日所见的那么卓尔不群 [7]。 当我们最初观察这八个不同作品的残存文本时,只能从中辨认出若干相似的局部痕迹——如同从年久剥落的壁画上看到残余的斑驳色彩,但对于其整体构造却并无了解(或自以为了解)。然而当文献复原完成以后,我们便恍然发现,这看似了不相干的各幅画作,其实只是因为残损过甚,以及后人的错误处理,使得画面移位错乱,才让我们产生了种种错觉。一旦将其重新还原复位,便可以看到它们自成严整的系列,独立于中世文学全景之中。而六朝文学中还存在着多少这样的类似谱系呢?则尚待进一步的发现和清理。而这正是对六朝文学文献进行复原工作的意义所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