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别赋》所写主要为分别时之情景。许梿评《别赋》开头写行子部分“是欲别未别光景”,其实整篇文字多半如此。如“至若龙马银鞍”一段全为分别场面之描写,“乃有剑客惭恩”一段中“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数句亦然;又如“负羽从军”段中的“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沾罗裙”,“一赴绝国”段中的“左右兮魄动,亲朋兮泪滋,可班荆兮增恨,惟樽酒兮叙悲”,也还是“欲别未别”心态的叙写;至于最为人传诵的“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更是将分别之情景刻画得凄美动人,遂成千古名句。文中虽不乏对别后相思的铺陈,但所占比例远不及写分别场面。 其次,《别赋》所写实以行子为本位。此赋之作虽取全称视角,分述行子、居人之离别情貌,但江淹叙写的重心显然更倾向行子一端。篇首总述别情一段,先行子而后居人,已表明江淹写作所居之立场。赋中除“君居淄右,妾家河阳”一段明确以居人口吻写景寄情之外,其余部分大多为行子眼中所见,心中所感,这正与现实中江淹贬谪远行的身份相符。 再次,《别赋》所写乃以秋景为基调。虽说江淹有意将春秋二时作为别离之所以令人神伤的外在因素,其间亦不乏春景的点缀,但整体而言,《别赋》中的秋色更为浓郁。尤其是开头总述行子、居人一段,本该承上文“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兼顾两季,然而无论行子还是居人都被置于秋景的笼罩之下。至于写与亲友相别时的“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更不仅点明分别之具体时间,而且与江淹《无锡县历山集》诗所写一致。综上所述,将《别赋》写作时间定于江淹赴吴兴途中,应该具有较大的可信度。 还可再说几句的是《别赋》与《被黜为吴兴令辞笺诣建平王》一文的关系。《辞笺》作于元徽二年江淹被黜之后当无疑义,问题是具体作于何时?是江淹动身前往吴兴之前,还是已经抵达吴兴之后?依常理而论,既称“辞笺”,则当为辞别之际所作,亦即江淹赴任之前,但文中所写似乎又不尽然。丁福林先生认同俞绍初所言,认为《辞笺》所述“方蒙被霜露,裹粮洲岛,凿山楹为室,永与鼋鼍为群”,与作于吴兴后《青苔赋》等作品相合,且“眷然西顾”一语“明指方位”,故《辞笺》当作于江淹初到吴兴时(35)。其实“凿山楹为室”乃《楚辞》成句(36),未必就是吴兴实景,而“方蒙被霜露,裹粮洲岛”云云,更宜解作正在发生之事,适与下文“一辞城壕,旦夕就远”相对应。至于说“眷然西顾”明指方位,则恐有误。盖以方位言,吴兴在京口正南而偏西,故江淹后来有“待罪江南思北归”之语。考江淹赴吴兴乃取道无锡、钱塘,一路东行,然后才转往西南,经衢州而入闽,《集》中《无锡县厉山集》、《赤亭渚》、《渡泉峤出诸山之顶》等诗可证。由此观之,“眷然西顾”并非至吴兴后所言,而应该是在江淹东行途中的事,就是说,《辞笺》之作当在江淹赴吴兴途中,尤以动身后至抵达钱塘一段的可能性最大。指出这一点意在说明,《被黜为吴兴令辞笺诣建平王》一文的写作当与《别赋》同时而稍前,其中“眷然西顾,涕下若屑”八字对于《别赋》或具有特殊意义。《别赋》写别离场面几乎全伴有涕泣,如“横玉柱而沾轼”,“造分手而衔涕”,“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送爱子兮沾罗裙”,“亲朋兮泪滋”,“织锦曲兮泣已尽”,比《泣赋》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可视为“涕下若屑”之种种表现。而《别赋》所云“谢主人兮依然”,“与子之别,思心徘徊”,又岂非“眷然”二字之注脚乎?联系《泣赋》篇首所写秋日景致,及篇末举古人“泣绪如丝”诸事,称“况余辈情之所使”,则《辞笺》一文不仅为《别赋》之先导,即《泣赋》乃至《倡妇自悲赋》、《去故乡赋》、《待罪江南思北归赋》诸文亦由其而衍出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