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废帝狂悖日甚,朝野并属心景素,陈氏及运长等弥相猜疑。景素因此稍为自防之计,与司马庐江何季穆、录事参军陈郡殷沵、记室参军济阳蔡履、中兵参军略阳垣庆延、左右贺文超等谋之。以参军沈颙、毋丘文子、左暄、州西曹王潭等为爪牙。季穆荐从弟豫之为参军。景素遣豫之、潭、文超等去来京邑,多与金帛,要结才力之士。由是冠军将军黄回、游击将军高道庆、辅国将军曹欣之、前军韩道清、长水校尉郭兰之、羽林监垣祗祖,并皆响附,其余武人失职不得志者,莫不归之。(39) 由此可见,建平王之所以延揽人才,乃至举兵起事,实有其不得已的苦衷。拙文《〈燕丹子〉与〈史记·荆轲传〉之关系》曾指出:“平心而论,无论是与周朝管、蔡谋反,还是汉初吴王、淮南王作乱相比,景素的情况都有明显的不同。景素面对的并非贤明天子,而是无道失德之君,而且他举事之动机,可以说自保多于称王。”作为宗室中最有资格执掌神器,且颇具人望的惟一人选,建平王自然会遭到后废帝的忌恨,视为对其帝位的最大威胁。就算建平王逆来顺受,俯首称臣,以后废帝之凶残,恐怕早晚也难逃被赐死的结局。以是之故,建平王之死颇得后人的同情。据《文九王传》,景素败后,故记室参军王螭、故主簿何昌禹并上书讼景素之冤。萧齐代宋后,故景素秀才刘琎又上书为之鸣冤,称景素为人孝悌仁爱,修身洁行,其所以起兵,“止在匡救昏难,放殛奸盗,非它故也”。进而恳请齐高帝勿沿“衰世之异议以掩贤人之名”,降诏还建平王清白,赐以王礼反葬。《宋书》撰者将刘琎上书全文收入,多少可以见出史家对建平王其人其事之态度。 其次是江淹与建平王的真实关系。江淹与建平王的关系大体可分为三个时段,即被黜之前,吴兴时期,以及建平王事败被杀之后。从第一时段江淹写给建平王的书信来看,关系并非如《自序》所言那么简单。如《诣建平王上书》称:“实佩荆卿黄金之赐,窃感豫让国士之分矣。常欲结缨伏剑,少谢万一;剖心摩踵,以报所天。”《到主薄日事诣右军建平王》也说:“淹闻古人为报,常有意焉。至乃一说之效,齐王动色;一剑之感,赵王解衣。”由此观之,江淹对自己的期许绝不止于草拟文书。再看《燕丹子》中有关荆轲的一段描写: 民氏日太子置酒请轲(40),酒酣,太子起为寿。夏扶前曰:“闻士无乡曲之誉,则未可与论行;马无服舆之伎,则未可与决良。今荆君远至,将何以教太子?”欲微感之。轲曰:“士有超世之行者,不必合于乡曲;马有千里之相者,何必出于服舆。昔吕望当屠钓之时,天下之贱丈夫也;其遇文王,则为周师。骐骥之在盐车,驽之下也;及遇伯乐,则有千里之功。如此在乡曲而后发善,服舆而后别良哉!”夏扶问荆轲:“何以教太子?”轲曰:“将令燕继召公之迹,追甘棠之化,高欲令四三王,下欲令六五霸。于君何如也?”坐皆称善。(41) 如果我们相信《燕丹子》中的太子丹、荆轲与现实中的建平王、江淹存在某种对应关系的话,那么很显然,在江淹心底实隐藏有为帝王师的志向。虽然文人之词不无夸张的成分,但至少,说江淹希望能够辅佐建平王成就一番事业,应该比较可信。也正因为如此,《到主薄日事诣右军建平王》才会这样表述遗憾:“负金羁于淮吴,从后车于河楚,竟不能曜丹雘,腾英声,绝白云,负苍梧”。 值得注意的是,类似的遗憾、自责亦见于江淹《被黜为吴兴令辞笺诣建平王》:“窃思伏皂九载,齿录八年。以春以秋,且思且顾。竟不能抑黑质,扬赤文,抽精胆,报慈光。”两相比较,不仅意思相近,连句式也都如出一辙(42)。倘若江淹只满足于做一介文士,那他又为何要如此自责?果如《自序》所言,江淹之被黜乃是由于劝阻建平王谋反,那么令他如此遗憾的又是什么?联系《辞笺》下文用“蹶者不忘起,盲者不忘视”表达思归之意,又说“金石无知,何以识答”,则江淹显然没有因为被黜而自远建平王,他仍希望不久后能重回建平王身边为之效力。在江淹被黜吴兴后所写诗文中,虽然不无怨怼之情,但并未彻底失望,思归之意颇为显明。如果说上一时段江淹曾将景素与他的关系视同孟尝君与其门客,那么在被黜之后的第二时段,江淹则自比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屈原,相应地,景素也就成了江淹心目中的楚怀王。从《辞笺》的“凿山楹为室”,到《别赋》的“送君南浦”,乃至吴兴期间所作《去故乡赋》、《泣赋》、《倡妇自悲赋》、《待罪江南思北归赋》等,江淹屡屡使用《楚辞》语典,更不必说像《山中楚辞五首》那样直接的效仿之作。吴兴时期的江淹每每以逐臣屈原自况,而美人迟暮、思归报效之意也就常常见诸笔端。如《去故乡赋》:“芳洲之草行欲暮,桂水之波不可渡。绝世独立兮,报君子之一顾。”《倡妇自悲赋》:“泣蕙草之飘落,怜佳人之埋暮。”《待罪江南思北归赋》:“愿归灵于上国,虽坎轲而不惜身。”(4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