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再看《别赋》。 显然,如果《恨赋》作于江淹自吴兴回到京口之后,那么《别赋》的写作定然在此之前,因为江淹此后的生活中已不再有促其写作《别赋》的契机,同时他本人也不再有写作《别赋》的心境。因此《别赋》的写作,应该是在江淹被黜之后至他离开吴兴之前这一时段内,但具体作于何时,仍是一个有待进一步探讨的问题。事实上,尽管目前学界大多认为《别赋》、《恨赋》均作于江淹被黜吴兴时期,毕竟推测的成分居多,不仅过于宽泛,而且于《恨》、《别》二赋及与它赋(如《青苔赋》、《去故乡赋》、《泣赋》等)间之关系难以判定(28)。 前引陶元藻论《恨赋》语,称誉《别赋》分别门类摹写情事的手法,谓“《恨赋》何不自循其例也”?这表明陶元藻也认为《别赋》作于《恨赋》之前。其实《恨赋》并非全悖《别赋》体例,其章法结构实不乏相似,许梿就说:《别赋》“立格与《恨赋》同”,只是他认为《恨赋》在前;何沛雄更具体指出:“《别赋》分陈八类离别之苦,《恨赋》缕述八种饮恨之悲,两篇结构相同。”(29)看来两篇作品之间确有某种承续关系,但具体孰先孰后,单凭结构的相似尚难断言。一方面,无论是结构还是具体情状的描摹,《恨赋》都比《别赋》来得简单;另一方面,就对象的选择编排而言,《别赋》又不及《恨赋》谨严细密。《别赋》多有铺陈,文辞华美;《恨赋》笔简形具,旨趣遥深。丰赡者固然可视为成熟之表现而居后,省净者也未必就属生涩而先出。所以,要想对《恨》、《别》二赋之先后关系作出令人信服的解释,我们还需变换思路,另辟蹊径。 许梿总评《别赋》,除了指出“立格与《恨赋》同”之外还有一句评语:《恨赋》“以激昂胜,此以柔婉胜”。许梿看出二赋风格不同,然所评有欠准确。《恨赋》与其说“激昂”,不如说“愤激”;《别赋》与其说“柔婉”,不如说“哀婉”。二赋风格之异,实非刚柔,而在情感心境。比较二赋所写景物意象可知,《恨赋》殊多冷色而少暖意,篇首“试望平原,蔓草萦骨,拱木敛魂”三句自不必说,其写赵王:“薄暮心动,昧旦神兴”;写明妃:“摇风忽起,白日西匿,陇雁少飞,代云寡色”;写嵇康:“浊醪夕引,素琴晨张,秋日萧索,浮云无光”;全是阴沉昏暗之景,可以说萧瑟惨淡、枯寂凄冷构成了全赋的基调。《别赋》则与此不同,虽然总体上以哀怨为主,却不乏亮色,也多了些许生气。如写“居人愁卧”:“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虽叙离情而遣词明艳;“负羽从军”一段:“日出天而曜景,露下地而腾文,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即述别绪亦取景灿然。再如东都金谷之会,因状富贵而渲染声色歌舞;桑中淇上之别,由表缠绵而衬托春草秋月。纵然情何以堪,到底还是生离而非死别,故销魂之际犹可玩味,叹息之余不废吟咏。如此看来,《恨》、《别》二赋尽管体例相仿,手法略似,但二者风致情韵却有较大的差异,江淹之写作心态亦当明显不同。如果我们承认江淹写作二赋并非只是代他人申恨述愁,而融入了自己的失意之感、切肤之痛,那么这两篇作品显然不可能作于同时。我们也很难想象,身处贬谪之地,痛感“人生到此,天道宁论”的江淹在完成《恨赋》后不久,便能转换心境,以生花妙笔描摹别情。毕竟创作心境的转换需要时间,更需要某种外部条件的作用,然而,在江淹谪居吴兴三年这一时段内,除了从流连山水中获得些许慰藉之外,似乎再无任何可以排解其愤激愁苦之情的因素。总而言之,从《恨》、《别》二赋明显存在的情感、风格差异来看,不像是同时之作,其中《别赋》先作,《恨赋》后出的可能性应该更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