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仔细阅读这部分,我们能够看出叙事者尽了最大努力来调节这三个冲突着的话语体系,这表现在如下两方面:第一方面,孤独者的理性的能力成为叙事的重点。如果我们一开始还要为孤独者的精神状态感到担心的话,随后的故事就证明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当他离开自己的隐居之地又漫无目的地游走时,很显然的,他是受了情欲的煎熬,要找到一个宣泄的渠道,但他最初乘着车漫游时,简直没有任何目的性,精神处于十分的迷乱状态,这个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他看见了一个妓院,突然精神抖擞起来。在读者看来,孤独者此时性饥渴状态是一目了然的,但他似乎已经晕头转向,丧失了理智。但他的理智迅速回来了,他首先站在酒楼窗前吟了一句诗:“夕阳红上海边楼”,但等到然闻到侍女的体香而不能自已时便清醒起来,知道“想吟诗的心是假的,想女人的肉体的心是真的了”。理智就此返回了孤独者身上,他随后就越来越清醒,可以对自己的身份地位作出清晰而准确的判断,最后,当他喊出“祖国要强大”的话时,叙事者努力让读者相信这是一个来自于一个理性的声音。在这一方面,我们看到了尼采超人的理性的光彩。第二方面,孤独者的感伤的情绪主义也得到了凸现,这是这部分的第二个叙事线索。如果孤独者展现了理性之一面,他却始终不是一个理性主义者,他总是在感情用事,而对自己的情绪无法控制。这里面的细节非常多,比如,理性明明告诉他为欲望而来,但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在偷看了侍女的肉体后,又痛骂自己是“畜生,狗贼,悲怯的人”等。在酒楼的不如意使他开始滥饮,这加重了他的多愁善感,以至于拍着自己的火热双颊,自言自语道:“醉了醉了!”在这一瞬间,理性的清醒和由酒精激发的混乱完全胶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精神状态,这个状态之所以让人觉得好奇,是因为这也应该是他最后下决心沉海的状态,也是突然间他将一切个人的问题突然归结为民族国家问题的状态。那么,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状态,在这种状态里,民族主义、超人和感伤者的话语最终结合在一起,这种结合坚固吗?是否随着这种状态的消失而消失? 很显然,这不完全是一个清醒的理性的状态,因此,说它是一个极度混乱的状态当不为过。唯一需要指出的是这种混乱的状态恰恰是叙事者所要达到的目的,而不是叙事者无能的表现。因此我们不能完全赞同茅盾的解释,因为他似乎在嘲笑作者的能力,我们也不赞同直接把结尾等同于“爱国主义”的讲法,这个解读的问题也是没有理解到,这个结尾的最有意思的地方正是它的混乱,混乱几乎发展到了其极端形式,它和死亡话语开始迅速结合。那么如何理解这个混乱?这正是理解《沉沦》结尾的难点。 其实,造成混乱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孤独者进行自我理解时使用的话语的驳杂和多元,这点我们刚刚已经做了说明。好多话语纠结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话语积层,层层叠叠,无法简单切割。而这些话语是从不同的历史语境、话语实践、政治斗争、文化想象中产生的,现在硬是被捏合到了一起,混乱便是必然的。没有疑问的是,这些话语本身是各种历史意识的载体,正是这些历史意识的冲撞,造成了意识层面的混乱,这就是读者一瞥之下就能看到的杂乱无章之处的原因。然而,尽管在观念层面上,我们看到了孤独者混乱的意识,但这能否等同于说,孤独者的潜意识也是混乱的?也就是说,在所有的历史话语冲突的背后,孤独者有没有超越历史的整体性意识?答案是肯定的。这是一个什么意识?答案是政治无意识。何谓政治无意识?就是尚不能化为清晰的行动方案的政治觉悟。我的这个概念来自于美国学者杰姆逊(11)。政治无意识在五四那代人身上表现为一种快意反抗的“意识”。很遗憾,茅盾把它称之为江湖气。如此说来,鲁迅岂不也有江湖气了?如他的名言: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反抗,但是找不到反抗的主体,甚至也不清楚谁是真正要反抗的敌人,于是,反抗便无法直接转化为政治纲领,但它却存在于潜意识当中。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