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与伦理纲常及朝堂规矩相比照有所违逆。“赵五娘千里寻夫,只身无伴,未审果能全节贞否,其谁证之:诸如此类,皆背理防伦之甚者。”[35]赵五娘只身千里寻夫令李渔很为不解,千里寻夫,有多种情况可能使其妇节受到威胁,这一点极不符合时代对于女子的纲常之要求,故而受到李渔的批评。还如关汉卿的《鲁斋郎》,写权贵鲁斋郎强夺银匠李四和孔目张圭之妻,致使两家妻离子散,最后包拯巧计智斩鲁斋郎的故事。故事中,包拯将鲁斋郎之名改为“鱼齐即”,诱使圣上判斩,其中存在着明显的破绽,判案者如何可以随意改动当事人的名字?仔细想来,这一举动显然严重违背了朝廷的相关规定,包拯的做法也不符合一个官员的基本要求,之于生命,甚至有草菅之嫌,该情节存在的合法性与可能性都难以令人信服。 其三,情节前后相矛盾。指按着原初的情节设置,应当是一种结局,后来,“关目”发生变化,其他巧合情节出现,于是产生了不同的情节走向与结局,甚至出现了穿帮现象,这种安排常常给人以刻意而为、斧凿浓重的漏洞之感。无名氏的《货郎旦》写妓女张玉娥一面心颐着魏邦彦,一面却在魏邦彦离开仅一个月便嫁给了长安富翁李彦和。之后又串通魏邦彦谋害李彦和。这其中存在着不可解之处,她为何急着嫁人后又串通杀人?由于这两件事中间缺少必要的关联,故而给人以前后矛盾之感。李渔的《意中缘》对闽莆名妓林天素的描写亦有前后冲突之处。林天素同陈继儒订立了缘盟,却因母逝孝服未满,需回家服孝,在女扮男装的回家途中又遇强人而被拘禁,就情节而言,看点似乎增加了,也闹热了,然而矛盾也因此出现:既然她孝服未满,何故于千里之外私定终身?这便与前面的交待不相符合,给人以牵强之感。李渔剧作情节上的漏洞遭到后人的指责,如黄宗羲在《胡子藏院本序》中曰:“顾今日之最行者,阮大铖之偷窃,李渔之蹇乏,全以关目转折,遮伧夫之眼,不足数矣。” [36] 第四是因袭而缺乏新意。郑光祖《梅香骗翰林风月》之文辞颇有些耐人寻味之处,也曾得到一些赞扬之词,何良俊称其“真得词家三昧者也”[37],清人李调元亦赞其“其秀丽处究不可没”[38];然而,该剧终为郑光祖之败笔,因其模仿痕迹太浓,“不出《西厢》窠臼”[39],清人梁廷枏《曲话》便详述出其与《西厢记》在关目方面的二十处雷同,表达了对该剧了无新意的强烈不满:“张生以白马解围而订婚姻,白生亦因挺身赴战而预联姻好,一同也;郑夫人使莺莺拜张生为兄,裴亦使小蛮见白而改称兄妹,二同也;……莺莺私以汗衫、裹肚寄张,小蛮亦有玉簪、金凤赠白,十九同也;张衣锦还乡,白亦状元及第,二十同也。不得谓无心之偶合矣。”[40]如梁廷枏所言,郑光祖《梅香》在情节的安排布局方面多处抄袭了王实甫的《西厢记》,此等关目,显然难为上乘。李渔指出,“填词之难,莫难于洗涤窠臼”,“填词之陋,亦莫陋于盗袭窠臼”[41],“窠臼”之于原物,恰如东施之于西施,东施之貌,未必真丑于西施,甚或比西施还更有其耐看之处,然只因为东施“效颦于人”,因此才千古诮之。可见,被诮并非因貌丑,而在于效仿这一行为,戏曲作家要想永葆艺术生命,必须不断创新,超越前人已有的模式,若只懂沿袭古人,老调重弹,便如效颦之东施,当遭讥诮与唾弃。 以上批评之语大都建立在“关目”当缜密、无缺漏、无伤风雅、不抄袭等理解的基础之上,亦都有其相对合理的一面。以常规思维理解,我们亦会与评论者一起指责创作者态度不够严谨,创作水平不够精致,创作动机过于急切等诟病。也就是说,这些地方确有其缺陷,确可以称之为“关目漏洞”,前人的理解的确有道理。然而前人的非议确无疏漏么?关目漏洞的存在真的仅为遗恨么?细加思索发现,对关目漏洞的理解远非如此简单,有一些地方今天看来依然经不起推敲,我们称之为“真漏洞”。有一些地方则可算是合理空白,是“假漏洞”,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是有意义的“关目漏洞”,这一类关目漏洞的存在,一则因前人的审美标准尚有待重新考量,时变势迁,一些原来掷地有声的理由,现在看来却大有可商榷之处,甚或在当时已有人对其提出质疑;一则从文学发展脉系的角度,“设身处地”地进入其生成的特定语境,发现其存在具有理论上的必然性;再则,从审美接受的角度看,关目“假漏洞”的形成亦并非偶然,它与接受者的“喜新厌旧”紧密相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