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判评对象及方法的选择 任何研究方法都有其长,也有其短,不可能具有普适性。就研究主体而言,他对方法具有选择的权限,而不可能进行完全自由的选择。究其原因,研究方法的运用,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研究对象的制约,必须根据研究对象的属性、特征,选择与之相适应的方法。楚辞学案判评也面临研究方法选择的问题,根据楚辞学案所出现的疑点和难点,主要采用词语训诂和象征意义揭示两种基本方法,这两种方法有时是结合在一起的。 通过词语训诂对楚辞学案进行判评,主要从两个方面进行,一是对词语原始本义的深层挖掘,二是对楚地方言或楚文化惯用语的破译和还原。 对词语的本义进行深层挖掘,这是楚辞学案判评的基本功,也是运用最为频繁的方法。前文提到的对于自、灵、庚寅等词语的考辨,采用的就是这种方法。楚辞中还有一些词语,虽然经过古今学人的反复辨析,它们在作品中的基本含义已经得到合理的认定,但是,仍然还有进一步深入辨析的必要,并且有继续拓展的空间。 从容、动容、容容,是先秦楚辞反复出现的几个词语,意义比较接近。刘永济先生对这三组词语加以辨析,较之古注有重要超越和突破。对于从容,刘先生写道:“王逸惟于《怀沙》之‘从容’解为举动,其余二句注语含混,实则均当做举动解。此亦古义之经久消失者,详王念孙《广雅疏证》卷六。”[31](P380)从容,分别见于《抽思》、《怀沙》、《九辨》及《哀时命》,释从容为举动,合乎这个词语在作品中的含义。动容,见于《抽思》:“悲秋风之动容”。刘永济先生称:“按王氏不注容字,容亦动也。”[32](P388)释容为动,是以《说文》、《广雅》等字书,以及《韩非子》、《淮南子》的相关材料为依据,立论坚牢,可以成立。动容,指的是处于动态。容容,见于《山鬼》、《九辩》。刘永济先生称:“《九辩》此文之‘容容’,以形容屯骑盛多之状,《山鬼》之‘容容’,则形容云飞之貌。”[33](P395)《九辩》的“扈屯骑之容容”王逸注:“群马分布,列前后也。”[34](P196)刘先生的解释是根据王逸注而来,但未能转引准确。 通过上面的梳理可以看出,从容、动容、容容,在先秦楚辞中都是用于表示运动状态的词语,或指人的举动,或指风云的动态,刘永济先生所作的辨析已经得出这个结论,基本是可取的。需要进一步探讨的是,动指运动状态比较易于理解,容字何以会有这种含义呢?这三组词语的具体含义是完全一致,还是存在差异呢?要解决这些疑问,必须对容字的本义加以辨析。《说文解字·宀部》:“容,盛也。从宀,谷声。,古文容从公。”[35](P340)《说文解字·八部》:“公,平分也。”[36](P49)古文容字从公,有平分之义,用作动词。掌握容字的这种原始本义,上述三组词语在含义上的同和异也就不难理解了。从容、动容、容容,都是用于表达运动状态,这是它们的相通之处。但是,它们之间又存在微小的差异。容指分开,从指相随,从容在先秦楚辞具体指合与分。动指运动状态,容指分开,动容指因动而分散。对于《抽思》中的“悲秋风之动容”,汤漳平先生作了如下解释:“动容,摇动而改变面貌。宋玉《九辩》‘草木摇落而变衰’意同此。”[37](P179)所作的解释较以往注释更加准确具体。《九歌·湘夫人》的“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其中就包含“悲秋风之动容”的意象。容的本义指分开,《山鬼》的“云容容而在下”,指的是云在山下流散。王逸释《九辩》的“扈屯骑之容容”称“群马分布,列前后也”,得其本义,遗憾的是他未能把对“容容”的这种揭示在楚辞中一以贯之。 动容、从容属于联绵词,按其本义分别释为动荡分散、随从与分离,是逐字加以诠释而得出的结论。这就涉及一个问题,即联绵词能否拆解。按照传统说法,联绵词不能拆解,这是古汉语学科自定的一条铁律。可是,实际情况并非完全如此。秦汉以后的联绵词确实不能拆解开来,也无法加以拆解。先秦时期则并非如此,窈窕、婀娜等联绵词在《诗经》中有的拆开运用,恍惚、犹豫等联绵词在《老子》中也加以拆解运用。既然如此,对楚辞中有些联绵词逐字加以训释,并不违背那个时期语言运用的规律。 对楚辞中楚地方言的还原和考辨,古今学者已经多有发明,取得丰硕的成果。但是,这个领域并非已经山穷水尽,不再有可供拓展的空间,而是仍有需要判评的学案,并且涉及一系列重要的话题。 《离骚》是楚辞的经典之作,对于篇名的含义有众多解说,但是,从楚地方言的角度切入加以诠释,却被忽略。《方言》卷六称:“逴,骚、,蹇也。吴楚偏蹇曰骚,齐楚晋曰逴。”[38](P433)这里对于骚字的含义解释得很清楚,指的是偏枯、身体活动艰难,楚地称偏蹇为骚。很显然,《离骚》篇名用了楚方言,离谓不幸的遭遇,骚指艰难。《离骚》即遭遇艰难之义。骚、蹇意义相通,亦与謇相通。《离骚》多用謇字,表示言语之难。屈原在贬谪、流放期间的作品则反复出现蹇字,表示行动的艰难。屈原的作品提供许多内证表明,《离骚》篇名中的骚字,用的是楚方言的含义。可是,由于人们囿于成见和旧说,并没有用《方言》的上述条目去解说《离骚》的篇名,而是停留于常见意义,或是辗转引申,实在是舍近求远。这样一来,按照楚方言的本义去观照以往对《离骚》篇名的解释,就成为楚辞学案判评不容回避的环节。楚辞还有些词语并不是楚地方言,而是先秦时期楚文学的惯用语,有着特殊的含义。可是,人们往往按照它的常用意义加以解说,结果造成曲解和误读。《九章·抽思》写道:“何毒药之謇謇兮,愿荪美之可完。”王逸注:“忠言不美,如毒药也。”[39](P138)这是按照常见用法对毒药加以解释,上下文意无法贯通。如果考察《老子》及《庄子》中出现的毒字,就会发现它指的不是毒、苦,而是指贯通、相通。“何毒药之謇謇”,意谓向君主进药言说艰难,对方不肯接受。毒,用作动词。毒,有时又作竺,或为身毒、天竺,与天相通之义。楚辞中这类楚地惯用语较多,对它们的特殊含义加以辨析,亦是学案判评所选择的对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