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模拟愈逼而去古愈远”与“吾自为古” 元代诗论家有这样的充分自信:“今何必不如古?”(33)这样的自信是建立在善学古前提之下的,他们认为,如果善学古,学而能变化,能“吾自为古”(34),则不仅能超乎“今”,而且不必不如“古”。其代表论者,有江西庐陵的刘诜等。 在南北两宋的历史上,江西一直是学术和诗学的一大中心。元代承宋之后,这一优势依然延续。元代大儒江西人吴澄,常以江西之学为骄傲。他曾谈到元代诗歌的地域分布,说:“近年有中州诗,有浙间诗,有湖湘诗,而江西独专一派。江西又以郡别,郡又以县别。”(35)这所谓江西之“以郡别”,即江西一地各郡又有其独特诗风与代表诗人。这其中主要是庐陵和抚州,各自形成一个中心:庐陵承欧阳守道之学,以刘辰翁、刘将孙父子为主,包括赵文、刘诜等重要诗人和诗论家;抚州则在吴澄影响下,以其弟子虞集为主,包括揭傒斯等人(虞集为抚州崇仁人,揭傒斯为紧邻崇仁的龙兴富州人)。这两个学术与诗学中心,并立且相抗衡,学术主张与诗风追求也由差异而分歧。 抚州与庐陵的差异或矛盾发生在元代中期。其时以虞集为代表的“元诗四大家”以及欧阳玄等,适应社会变化,提倡平易正大文风,诗歌则主“至清至和”(36),以期改变元初以来的慷慨激烈和奇崛之风。为了扭转风气,他们对元初以来的奇崛之风进行了比较尖锐的批评,这引起了庐陵论者的不满。到顺帝元统时,揭傒斯迁集贤直学士,成为影响文风的关键人物之一。庐陵学者和诗人刘诜,给揭傒斯写了一封长信,对当时诗文风气提出批评,并充分阐发了自己对“学古”的看法。文章首先从为什么学古,即学古所要达到的目的立论:“期于古而不期于袭,期于善而不期于同。”(37)这一目的无疑是正确的。引起他不满的是:“一二十年来,天下之诗,于律多法杜工部《早朝大明宫》、《夔府》、《秋兴》之作,于长篇又多法李翰林长短句。李、杜非不佳矣,学者固当以是为正途。然学而至于袭,袭而至于举世若同一声,岂不反似可厌哉?”(38)从元统(1333—1335)上推二十年,正是虞集等人成为文坛宗主的延祐时期(延祐元年[1314])。其批评的针对性,是很清楚的。他正面提出自己的学古主张,说: 盖士非学古则不能以超于今,而今亦何必不如古?使吾自能为古,则吾又后日之古也。若同然而学为一体,不能变化以自为古,恐学古而不离于今也……诗古矣,而不可以指曰自某氏;文古矣,而不可以指曰自某氏。此善学者也。学古而能使人不知其学古,则吾自为古矣。(39)前代诗文大家树立了如何学古的榜样:“李、杜、王、韦,并世竞美,各有途辙;孟、荀氏,韩、柳氏,欧、苏氏,千载相师,卒各立门户。曾出于欧门而不用欧,苏氏虽父子亦各务于己出。”(40) 刘诜之所以举出前代大家为“善学古”的榜样,批评元中期以来之不“善学”,是因为在他看来,当时不善学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也即元代诗坛存在的模拟问题。元末杨维桢则对模拟之风加以抨击,他提出问题的角度,与上文所引程端礼之说一样:《诗经》中的《国风》,多出于下层卑贱者之口,却远非后世士大夫所可及,原因何在?在于出乎自然;后世士大夫之作,出自模拟。其高下之别,正在于自然与模拟之间。他说: 古风人之诗,类出于闾夫鄙隶,非尽公卿大夫士之作也,而传之后世,有非今公卿大夫士之所可及,则何也?古者人人有士君子之行,其学之成也尚己,故其出言,如山出云,水出文,草木之出华实也。后之人执笔呻吟,模朱拟白以为诗,尚为有诗也哉?故摹拟愈逼而去古愈远。(41)如果这段话的意思可以概括为“古者自然”的话,那么杨维桢的目的还不在此,不在于如何认识古,而在于效法古之精神,写出无愧古人的诗歌,如此可概括为“自然为古”。所以他接下来说:“不以摹拟为诗,古诗不复作者,吾其无望于后乎?”(42) 元代的师古论不同于明人的复古论。元人的古今之论是通达的,师古是学习前代诗人的优秀作品和优秀传统,目标是师古而变,写出无愧于前人且力图超越前人的作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