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女性独特心理的反映。清代江南女性诗歌不脱闺人口吻、自占闺阁身份的例子很多,但“就像五代北宋词多‘男子而作闺音’的现象一样,清代女性诗歌也多‘闺秀而发壮言’,在风格上自掩身份,而认同、靠拢男性诗歌风格”[26]114,江南女性创作颇多风云气诗歌便是明证。这种女性诗歌风格形成与女性群体的某种心理情结也有关,那就是“在现实中女孩从出生就被灌输——不可避免的,无论是粗暴灌输还是巧妙引导——女孩是卑微的,这种经历不断刺激她的男性情结”[27]27。清代江南女性成长中受到的歧视与对自己才学智慧的自信,刺激着她们对女性身份的不甘和背离,觉得“我生非不辰,所误皆蛾眉”[9]1072,甚至忿曰“宁甘堕地化为石,不合生年为女子”[9]2221。作为抗争与反叛,“女孩可能完全从自己的女性角色中逃离出来,为了寻求安全而躲藏在幻想的男性角色中”[27]35。特别是在长期缺乏济世机会、缺少开阔空间的状态中,清代才女恰恰可能化缺失为文学创作的动力。诗文创作中她们屡发壮言,诉说着女性在空间与机会上的缺失与渴望。清代小说戏曲对这种女性形象也有所记录与塑造,如《聊斋志异·颜氏》中的颜氏,其夫君科举屡试屡落,她自恃才识,心有不平,于是易髻而冠,俨然一顾影少年。她易装相代参加科举应试,居然得中状元。颜氏类的虚构人物是小说的艺术创造,而“艺术创造是旧经验的新综合,旧经验在历史上是真实的”[28]138。 当然,风云气和女性个人的禀性气质、心理因素与生平际遇也紧密相关。宋长白《柳亭诗话》卷二十九言:“闺秀诗无脂粉气,衲子诗无蔬笋气,黄冠诗无丹药气,武弁诗无弓刀气,道学诗无头巾气,此皆从性分中带来,非学问二字所能伐毛换髓者也。”[29]643梁兰漪自云“心境是须眉,生身恨巾帼”[10]133,自许“纲常扶植自钗裙”[10]142。钱塘人徐淑则,幼时尝试男子装,耽书好学,长大后更加博雅。秋瑾,生花妙笔横扫千人,陈去病曾评价她:“善饮酒,习骑马,好《剑侠传》,慕朱家郭解之为人。明媚倜傥,俨然花木兰、秦良玉之伦也。当其留学日本时,往来东瀛,恒以短剑自随,故集中多咏剑之作。”[30]77“诗言志”,读其诗,可知其人之性情。其诗风云气浓,其人性格也存在赏武爱豪、英气磊落的一面;其诗充溢风云气,并非勉强而出。若无天然个性、契机合适,江南女性若为了自标清高,虽远离脂粉气,刻意作出风云气,反而邯郸学步,失去原有本色。 总之,清代江南女性诗歌中的风云气得益于清代女性在江南文化场域中所接受的时代召唤、乡土培养与文学传统,渐变于她们根据历史情境改变而作出的文学反应、风格建构与规范调整,贯注着江南女性试图通过文学语言铸造阳刚化生命姿态的气度。杏花春雨、温山秀水的地理环境,虽然成为温婉顺从、细腻感伤的女性形象创作的天然土壤,可“谁信英雄是美人”,在那些充满风云气的江南女性作品里,气息与声音远离了封闭短浅、粉艳脂香、自卑自贱的特征,我们分明看到一个个英姿勃勃、自信独立、心胸开阔的新女性形象。她们展露着放旷豪迈的个人禀性,灵活运用已有的资源,把时代的压抑与束缚转化为成长的机会,用诗歌这一载体开拓和深化了一个给予她们意义、安慰与尊严的“另类”空间。 (本文曾蒙苏州大学罗时进教授指正与启发,在此谨致谢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