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批评家须是鉴赏家 前面我曾说,批评家需要既懂创作、又懂理论,既能形象思维、又能抽象思维,成为出入创作和理论、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两界的“两栖人”。现在我要补充:批评家还要集创作、理论、鉴赏于一身。 在一定意义上说,鉴赏是批评的基础,要有好的批评必须先有好的鉴赏。 何为鉴赏?鉴赏中表现出怎样的心理特点? 鉴赏是一个美学概念,它表现的是审美接受中的一种特殊活动状态。朱光潜《西方美学史》谈康德《判断力批判》时,直接把“鉴赏”注解为“审美判断”,朱先生对《判断力批判》中一句译文是“鉴赏(即审美的判断)是凭借完全无利害观念的快感和不快感,对某一对象或它的表现方式的一种判断力”。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详细阐发了他所谓“鉴赏”(“审美判断”)的特点。 从心理活动看,阅读文学艺术作品与阅读科学或哲学著作大不相同。阅读科学或哲学著作,基本上是一种冷静的理智的认识和思维的过程。而鉴赏,则是感受、情感、意志、想象、理解,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而且,愉耳、悦目、赏心、怡神,逐步深入。具体说,鉴赏必须从对作品的感受开始。所谓愉耳、悦目,就是听觉或视觉的美的感受。感受是任何鉴赏活动的基础和起点,舍此,鉴赏则无从谈起。几乎与感受同时(或稍后一点)而产生的,是我们的心理活动从感官的感受进入情绪和情感的感动。几乎与这种情绪和情感的感动一起发生的,是我们的意志活动,要求实践的意志力量。但是,鉴赏活动中的这种要求实践的意志力量,却又与现实生活活动中要求实践的意志力量不一样。在生活中,某种意志力的驱使可以导致立即进行直接实践活动;而在艺术鉴赏中的意志力量,则不要求立即直接去实践。你看《白毛女》就不能立即采取直接去“消灭”黄世仁的行动。艺术鉴赏中的这种意志力量,虽不要求立即实践,但最终会促使我们去为美好的事物而斗争。 我们的鉴赏过程中的心理活动还要继续下去。如果仅仅停留在由感官的感受,到情绪、情感的感动,到意志冲动力的阶段,那么,我们的这种感受、情绪、情感、意志,相对来说就只是肤浅的,甚至是不确定的、不稳固的,因为它们还没有进入理智、理性的高度。事实上,任何艺术欣赏活动,最后都必然导致理性阶段。鉴赏者不能只感受、只感动、只想实践某种愿望却丝毫不考虑为什么。这样,我们的鉴赏就达到了理智把握的阶段。有了这种理智的基础,我们再回过头来检查一下我们的那些感受、情绪、情感、意志到底对不对,我们会根据理智的规定,对此前的心理活动的正确与否加以校正,加以指导,加以规范。只有理解得深刻,才感受得更清楚;也只有理解得正确,才能爱得或恨得更强烈,这就叫做“理以导情”。 在鉴赏中,感受、情绪、情感、意志、理解、思维虽有区别,但无明显的更无绝对的界限。它们几乎是同时存在,互相交织在一起的。它们互相渗透、互相影响,但绝不能互相代替,缺少了其中任何一个因素都是不行的。而想象,则是贯穿于欣赏过程的始终。 上述诸多心理因素的结合,使艺术鉴赏既有愉耳、悦目的美的感受,又有陶情养志的情感的感动和意志的激发,最后达到赏心、怡神的理智的满足。 在艺术鉴赏的心理活动过程中,我们还要特别指出其中两种心理现象及其相互关系,来进一步说明鉴赏中的心理活动特点,这就是欣赏中的共鸣与观赏及其关系。 共鸣与观赏,是艺术鉴赏的心理过程中情感、意志与理智几种心理因素的特殊的活动状态,是把握科学理论的心理过程中不存在、也不需要的。 所谓共鸣,就是鉴赏者在具体感受的基础上,进而深深地被欣赏对象所感动、所吸引,因而从情感、意志到思想达到了契合一致。这时,观众、读者与创造艺术形象的艺术家,“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爱其所爱,憎其所憎,同悲欢,共休戚。例如,清代的陈其元在其《庸闲斋笔记》中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某商人的女儿,貌美,会作诗,酷爱《红楼梦》,后来得了肺病。快死的时候,她父母把这部书烧了。她在床上大哭说:“奈何烧杀我宝玉!”这是一个有点极端的例子,但是它可以说明鉴赏者与鉴赏对象之间的契合一致能够达到怎样紧密的程度,共鸣中的情感、意志、思想状态可以达到怎样强烈的程度。 但是,鉴赏者不能只是处于这种共鸣状态。他必须既入乎其内,产生共鸣,又出乎其外,进入观赏的境界。 所谓观赏,就是鉴赏者与鉴赏对象之间拉开一定的距离,更多一些理智思考的成分,使鉴赏者意识到自己与鉴赏对象之间有一定的区分,从而把鉴赏对象的丰富内涵加以细细品赏和认识,更准确、更深刻地把握鉴赏对象的性质,使它的艺术感染力量沿着正确的轨道扩展、深化。共鸣和观赏,都是情感、意志、理智之间的统一的交错的运动,不过,在共鸣中,更多的是情感活动;在观赏中,更多的是理智活动。艺术鉴赏既不能没有共鸣,也不能没有观赏,而是必须达到共鸣与观赏的统一。 此外,艺术鉴赏的心理活动还有一个与把握科学理论的心理活动的显著不同之点:它允许个人趣味甚至个人偏爱的存在。 优秀的批评家必须是出色的鉴赏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