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知人论世 改造我们的批评,须要认真从我们古代优秀的批评传统中吸取建设资源和营养。上述我们古代文论家重视“创作意图”只是其中一例。为了真正深入、全面地把握作品,我们的先人有过许多有效的实践,写了许多富有民族特色的批评论著,从先秦散见于其他书籍中的“诗文评”文字,到汉代《诗大序》,魏晋南北朝刘勰《文心雕龙》、钟嵘《诗品》,唐代白居易《与元九书》,以及宋元明清大量的诗话、词话、文话、曲话、小说评点……提出了许多高明的理论主张,成为世界审美文化的宝贵遗产。其中之一,就是孟子的“知人论世”说:“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 “知人论世”历来为中国文人所重,是“诗文评”的良方,也是克服新批评的谬误的有效的理论资源。如果像新批评那样一味鼓吹所谓去除“意图谬误”,既不“知人”,也不“论世”,那么有些作品就很可能不可“解”,或不能真切的“解”,造成理解上的巨大障碍。 譬如,杜甫《喜达行在所三首》之三:“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犹瞻太白雪,喜遇武功天。影静千官里,心苏七校前。今朝汉社稷,新数中兴年。”假如不知作者杜甫的人生际遇,也不知道当时的世事变迁,你会觉得此诗不知所云。不但全诗理解不了,举任何一句,也如读天书。但是,如果你知道此诗是忠君爱国的杜甫写于安史之乱之中,便可循此导线,索解明白。唐肃宗至德元年(756)八月,杜甫被叛军俘获,第二年四月,他乘隙逃脱,费尽千辛万苦投奔肃宗朝廷临时所在地凤翔,被授予左拾遗的官职。此诗就是杜甫写他逃至凤翔行在被授官职时的感受。古人解此诗曰:“脱一生于万死,在道时犹不觉,及归乃自怜耳,起语悲痛。奔波初定,故曰影静。精神顿爽,有似心苏。官指文臣,校乃武卫。”(仇兆鳌《杜诗详注》)王夫之也曾举出这首诗中的一句“影静千官里”,说此句“自然是喜达行在之情”(《夕堂永日绪论·内编》)。若不了解上述作者经历和写作背景,怎么会把这句诗与“喜达行在之情”联系在一起? 中国古代的批评家,很善于作“知人论世”的文章。你去读一读钟嵘的《诗品序》,所谓“至於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反。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云云,就会看到他总是联系于时代变迁和作者生活遭际来把握文学作品。你再去读一读韩愈《梅圣俞诗集序》、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黄宗羲《缩斋文集序》等,你就会看到他们是如何具体“知人论世”的:韩愈评好友梅尧臣(圣俞)的诗“愈穷则愈工”,柳宗元自述为文的“明道”宗旨和自我锤炼的追求,黄宗羲论其小弟黄宗会(泽望)的诗文“盖天地之阳气也”,都是在充分“知人”而又“论世”之后才作出这些精辟解析和评价的。 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不论其世,可乎?我们要明确回答:万万不可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