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克罗齐作为“他山之石” 细读本文,须要避免和克服新批评的文本中心主义导致的弊病。 新批评理论家鄙视那些联系于作者而评价其作品的批评文章,给它造出一个罪名,叫做“意图谬误”。为什么是“意图谬误”?新批评理论家的理由是:因为人们常常将作者的创作意图与对作品的价值判断混为一谈, 并以作者的创作意图代替对作品的价值判断, 这样便导致了对作品的错误评判,此之谓“意图谬误”。 因此, 他们提出,批评家应当将作者的创作意图排除在文学批评之外。 这是因噎废食。 本来,新批评倡导细读文本是一种有益的主张,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文学批评的一个贡献;但是,他们在批评实践中,却执意将作者的创作意图冠之以“意图谬误”的恶名,排除在文学批评之外。这就陷入偏执,导致了另一种真正的谬误。 为了克服新批评的这种谬误,我又想起了克罗齐,我认为他的一个观点可以供我们作为“他山之石”。克罗齐在《美学原理》中有一部分专谈艺术批评,他要求批评家在“判断”作品的时候,“把它(指作品——杜)在自己心中再造出来”。如何再造?克罗齐认为,必须把自己放在创作者的位置,即进入创作的氛围之中,“再循原来的程序走一过”。在克罗齐看来,批评家与创作家是统一的、契合的。“唯一的分别在情境不同,一个是审美的创造,一个是审美的再造。下判断的活动叫做‘鉴赏力’,创造的活动叫做‘天才’……批评家要有几分艺术家的天才,艺术家也要有鉴赏力。”“批评家也许是一个小天才,艺术家也许是一个大天才;但两人的天才的本质必仍相同。要判断但丁,就必须把自己提升到但丁的水平,从经验方面说,我们当然不是但丁,但丁也不是我们;但是在观照和判断那一顷刻,我们的心灵和那位诗人的心灵就必须一致,就在那一顷刻,我们和他就是二而一。”但是,批评家与作者很可能不在同一时代。克罗齐认为这就需要“历史的解释”:“历史的解释努力把在历史过程中已经改变的心理情况在我们心中恢复完整。它使死的复活,破碎的完整,以便我们去看一个艺术品(一个物理的东西)如同作者在创作时看它一样。” 克罗齐的总体美学思想我并不赞成,但他上述这些观点却很有见地,“于我心有戚戚焉”。克罗齐这些话的一个中心意思,就是要求批评家进入作者的创作氛围,这样才能真正把握文学艺术作品的精髓。如此,则文学批评、艺术批评,不但不能排除作家艺术家的创作意图,恰恰相反,要进入作家艺术家的创作氛围,深入领会和掌握他们的创作意图,只有如此才能真正把握作品。 借用克罗齐的“他山之石”,不是可以冲破并克服新批评偏执于“意图谬误”的“谬误”,使我们中国的文学批评在补“细读文本”这一课时得到更健康的发展吗? 回顾历史,我哑然失笑:其实不用远隔千山万水去找克罗齐,我国古代文论中也有克服新批评偏执于“意图谬误”的“谬误”的“本山之石”。中国古代的诗文评作者,绝大多数自己就是创作者,他们集作家文论家于一身,他们深知创作意图和创作奥秘,因而他们的“诗文评”文章具有重视作者“创作意图”的天然倾向。因为重视并深知“创作意图”、创作甘苦、创作规律,所以他们的诗评、文评,总是像庖丁解牛那样,“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他们评论起“作品”来:“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这里哪儿存在什么“意图谬误”? 我们中国当代的一些大学者也很强调文学艺术的研究者和批评家须懂文学艺术创作,例如朱光潜、宗白华,都教导学生要学会一门艺术,能够亲自进行写作,如此,自然重视“创作意图”。有些理论家、批评家,自己就是作家或曾经是作家,例如何其芳和冯至是诗人,黄药眠是散文家,善于和惯于抽象思维的蔡仪曾经写小说;当代作家中,王蒙的批评文字更能道出小说创作的痛痒,张炜的理论批评文字,也写得中肯、可爱。之所以如此,深知“创作意图”是原因之一。 对于优秀的文学批评来说,哪里有什么“意图谬误”!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