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写:发挥汉语形象思维的魅力 《中国社会科学报》:《红浮萍》后来又由作家出版社出了中文版,您是否在内容上有所调整? 李彦:我在自己执笔把《红浮萍》翻译成中文时,就开始进行一种新的尝试:译写。这种方式,给了文学创作者自由——不必拘泥于原文在语言表达上的局限性,也给了创作者更宽阔的思维和想象的空间,得以弥补和完善原著留下的遗憾。因为对象是国内读者,译写时我删掉了有关背景的介绍性内容,精简了篇幅,同时考虑到中国语言文字的特点和受众的思维方式、阅读习惯,对小说做了某些文学性处理,而非简单地进行文字翻译。 《中国社会科学报》:作家刘震云读后认为:“十几年后再看《红浮萍》,它仍是一部好小说。”可见您的这种尝试是成功的。那么反过来,在当今中西文化交流日益频繁、差异与碰撞又无时不在的情况下,您觉得怎样才能让中国的优秀文学作品为西方读者所接受? 李彦:2016年春,我在“哈佛中国文化工作坊”演讲,因为提到了“译写”的方式,引发了热烈讨论。一位老学者问我:“难道中国文学不需要自信吗?为什么一定要迎合西方读者的阅读习惯?” 对于这个问题,我是这样看的:这只是在不同文化间进行有效沟通交流的一种方式,目的是要把我们的观点传达给对方,使他们能够接受我们的东西。当然,更深层的原因是,目前中国文化在世界上的话语权较为薄弱,我们无法要求别人必须接受我们的文化、欣赏我们的文学。也许若干年后,当中国文化能被世界人民心甘情愿地渴慕追求的时候,原汁原味地欣赏中国文学就不再是个问题了。 所以,目前我的建议是,“译写”应坚持在忠实原文大意的原则下,对文字和结构进行有效的处理。英语读者对清晰、流畅十分重视,增什么,删什么,如何才能处理得当,涉及我们对其他文化了解的程度,涉及价值观的异同。文学工作者应当对其他文化具备基本的常识,才能避免弄巧成拙。 《中国社会科学报》:从事汉语教学对您的写作和翻译理念有何影响? 李彦:从事汉语教学后,我确实有了一些新的感悟。在滑铁卢大学任教之初,我教授的是中国文化、历史和文学的课程。因为完全用英语授课,所以那时没有对中英文语言的差异进行认真的思考。几年后,我也开始了汉语教学,才懂得了站在其他语言的视角,重新审视自己的母语,进而挖掘、总结出汉语的特点,为提高教学质量服务。 课堂上学生的提问往往给我带来启发。例如:“一个复杂的汉字是否包含好几个音节?”由此我才意识到,要培养拼音文字背景下的大学生采用新的思维模式来学习,训练他们从依赖听力到依赖视觉。在摸索中,我独创了自己的教学方法,把汉字分解为图画,启发学生的形象思维,再借助联想和编织故事,加深学生对汉语的理解和记忆。 这种教学实践,也自然而然地影响了我的文学创作。我意识到,中文的特色就是具有强烈的视觉效应,甚至可以影响到我们的思维和审美趋向。而英文,在我这个英文乃非母语者的眼中,是规范、直接、简练、逻辑性很强的一种语言。由于缺乏视觉效应,很容易使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事物的实质层面上来,甚至使我们的思维冷静、偏于理性,而不太受文字表象的诱惑和干扰。毫无疑问,同时使用两种语言创作,可互为促进,在思维中产生一些新的元素。我相信,大多数翻译者有同样的体验。 汉字元素由图画组成,本身携带着强烈的视觉效应,译成英文后,图画变成了26个抽象符号,原本栩栩如生的作品变得枯燥乏味,丢失甚多。而其他语言在译成中文后,往往会赋予其色彩和图案,并增添了韵味,甚至超过了原文的魅力。从另一个角度想,或许正是这样一种语言规律,促进了外国文学在中国的传播。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