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宋人较前代更为频繁地将日常生活中真实存在、具有唯一性与特殊性、尚未在诗歌写作传统中形成固定审美联想的物象纳入诗中,赋予物个人化的审美意义。苏轼诗歌的“仇池石”意象即带有个人化的诗意,其内涵需在对诗的文体特点、游戏性写作语境以及诗人经历的具体还原中呈现。仇池石是归隐之梦的物质寄托、文人精神交游的具体媒介,变化命运中的情感落点,也是黄庭坚追忆苏轼之作中代表生命之生动的记忆碎片。宋代文化中这类围绕物的审美而展开的诗人故事远非仇池石一例。对这类意象的发掘,对凝聚其上的艺术、情感与记忆的重现,能够深化我们对古典诗歌抒情传统的认识。 关 键 词:苏轼/仇池石/诗歌/意象 作者简介:姚华,女,上海师范大学博士后,发表过论文《市声:范成大诗歌声音描写的新开拓》等。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①。宋代文化之发达,体现为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两个领域的高度繁荣与和谐相依。徐飚《两宋物质文化引论》,扬之水、孟晖“名物寻微”式系列考证文章,通过对宋代器物艺术的剖析寻微,为我们再现了一个细致精美的物的世界②。以之为基础,古物收藏、文房清玩、名物鉴赏等围绕物所展开的艺术活动亦广泛流行于宋人之间。在这些活动中,物超越原初的实用功能,成为宋人审美活动的对象。 “物的审美”是宋代文化中的一个重要命题,关系到如何理解士大夫物质生活与精神层面的互相影响与塑造。诚如艾朗诺在《美的焦虑:北宋士大夫的审美思想与追求》一书中所指出的,宋代士大夫对物的态度具有一定的复杂性。他们既为物的感性之美所动,又需在伦理价值层面上自我辩解,为与儒家传统观念相龃龉的“美的诱惑”作出辩护③。因此,如何理解宋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展现宋人对物的审美方式,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话题。而在以物为对象的诸种审美活动中,诗歌写作是极为重要的一种形式。正是通过文学性的想象与书写,特定物品得以从“物质的艺术品”(Material Artifact)转化为“美学的对象”(Aesthetic Object)——这两个概念指称对象看似相同、内涵却迥异:“前者是物质性的书籍、绘画或者雕塑本身,后者则仅仅存在于人对于这一物理事实的解释之中。”④而诗这一文体所具有的抒情性与想象性特质,又使呈现于这一艺术形式中的“美学的对象”,拥有了异于谱录、笔记、散文等其他文体之记载的独特形态。 与前代之诗相比,宋诗对物的审美赋予又尤具其特殊性。唐诗中常见的抒情意象往往是自然物象等具有普遍象征意义之物,而宋人却较前代远更频繁地将日常生活中真实存在、具有唯一性与特殊性、尚未在诗歌写作传统中形成固定审美联想的物象纳入诗中,这类物象因此而具有“实指性”与“特喻性”⑤的特点。诗人书写的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特定之物,并以自我的人生感悟,而非历史传统或文化记忆为其赋予象征意义与情感内涵——这既体现出宋人对物之审美的个性化色彩,也带来诗歌抒情形态在宋代的转变。正是基于“物的审美”问题在宋诗中的特殊形态,对诗歌物象内涵与情感意义的解读,就需结合诗人的具体写作语境与人生经历展开,在文本细读的过程中进行逐层剖析与细致呈现。 本文选择以苏轼诗中的“仇池石”意象为对象,作精细化文本释读。事实上,与“仇池石”相关的诗歌书写已获得不少研究者的关注。杨晓山在《私人领域的变形:唐宋诗歌中的园林与玩好》一书中,通过解读苏轼以仇池石的归属为主题赠予王诜等人的诗作,论述北宋诗人间物的交换关系⑥。艾朗诺《美的焦虑:北宋士大夫的审美思想与追求》在分析苏轼围绕“占有物”的命题展开的哲学之思时,同样给予了这组诗不小的解读篇幅⑦。周裕锴《苏轼的嗜石兴味与宋代文人的审美观念》一文,则从整体上论述苏轼及其所代表的宋人对石的审美观念,其中也涉及仇池石的例子⑧。这些研究皆具见地,论述苏轼思想尤为深刻,从不同角度给人以启示。不过,上述研究又都以探究苏轼思想为旨归,多将诗歌文本用作反映诗人思想的直接材料,不太关注“诗”的文体特性与诗人的写作语境对物之意义的塑造作用。这便为本文的解读留有空间。本文将以苏轼与仇池石相关的三次写作及黄庭坚对苏轼的追忆之诗为考察对象,在对诗的文体特点、游戏性写作语境及诗人经历的具体还原中,细致描述苏轼为仇池石赋予意义的过程,呈现仇池石在苏轼生命中的独特位置。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