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酒斗时新”:时令与风味 大量事实表明,早在宋代,“青梅煮酒”就已是人们生活中的一个热词。青梅佐酒由来已久,宋人这方面的经验更多,宋初本草学家日华子称梅子可以“去烦闷”,“消酒毒”,“令人得睡”(18),李清照《卷珠帘》说“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无论物理功能还是心理感觉都十分搭配,因而以梅佐酒成了生活中的常见情景。而这其中何以青梅与煮酒佐食言之最多?关键是煮酒成熟的时节与青梅采食季节的奇妙遇合。 煮酒酿成后,要蒸煮泥封贮存数月,一般以“泥之季冬者佳”,也就是说在腊月酿蒸泥封贮存,至暮春、初夏开坛饮用和发售。宋人有所谓“开煮”之说,是指打开泥封,发售煮酒。前引宋真宗诏内酒坊法酒库支“煮酒以四月一日”,即指内库四月一日开始发放煮酒。吴自牧《梦粱录》卷二:“临安府点检所管城内外诸酒库每岁清明前开煮。”又佚名《都城纪胜》:“天府诸酒库每遇寒食节前开沽煮酒。”宋末周密《武林旧事》卷三“迎新”:“户部点检所十三酒库例于四月初开煮,九月初开清。”所说时间不一,但都在寒食至初夏之间。谢逸《梅》:“底事狂风催结子,要当煮酒趁清明。”苏轼《岐亭五首》:“我行及初夏,煮酒映疏幕。”都是说的这一时节。这与青梅采食的时节正好吻合,两者巧妙相遇,构成了这个时节最当令的食物和家常易行的佐食方式,饱含着丰富而美好的生活情趣,受到了人们的普遍喜爱。 首先是春末初夏的时令风味。青梅是入春以来最早采食的水果,带着未成熟的青涩酸脆风味,煮酒是带着腊香、久醅新发的醇鲜美酒,这是一个最为美妙的组合。在宋人大量诗句中,与青梅、煮酒同时出现而经常佐食的还有新茶、蕨菜、新笋、蚕豆等,都是仲春至初夏的时令食物,洋溢着这个季节生机勃勃、清新鲜嫩的气息。晏殊《诉衷情》“青梅煮酒斗时新”,方夔《春晩杂兴》“青梅如豆正尝新”,李之仪《赏花亭致语口号》“绿阴初合燕归来,煮酒新尝换拨醅”,白玉蟾《青梅》“青梅如豆试尝新,脆核虚中未有仁”,都用一个“新”字称赞,强调的就是时新清鲜之意。 在食材内容和食用方式上,既不是烹肥割鲜,更不是钟鸣鼎食,而是家常易得的果蔬与酒食。正如司马光《看花四绝句呈尧夫》所说,“手摘青梅供按酒,何须一一具杯盘”,草草杯盘,当令蔬果,简单易行,体现着家常生活的简单和朴素,洋溢着鲜明的乡野气息和田园风味。陆游《闰二月二十日游西湖》“岂知吾曹淡相求,酒肴取具非预谋。青梅苦笋助献酬,意象简朴足镇浮”,说的即是这种饮食的简朴、清雅风味。 从分布区域上说,梅以江南盛产,而煮酒、清酒主要以稻米尤其是糯米酿制(19),酒户多集中在江南水稻产区,因此江淮以南尤其是江南地区,以青梅佐酒的现象就更为普遍,文人言之最多。同是煮酒新开的季节,北宋尚见煮酒与青杏连言并举的现象,如欧阳修《寄谢晏尚书二绝》“红泥煮酒尝青杏,犹向临流藉落花”,郑獬《昔游》“小旗短棹西池上,青杏煮酒寒食头”,都是作于汴、洛一线的诗歌。北宋中期以来,“青杏煮酒”连言搭配的现象就逐渐消失,“青梅煮酒”后来居上。而到了南宋,宋金对峙,社会重心完全南移,“青梅煮酒”也就完全淹没了“青杏煮酒”的说法。如陆游在故乡绍兴所作《村居初夏》:“煮酒开时日正长,山家随分答年光。梅青巧配吴盐白,笋美偏宜蜀豉香。”《春夏之交风日清美,欣然有赋》:“日铸(引者按:日铸岭,在绍兴城东南)珍芽开小缶,银波煮酒湛华觞。槐阴渐长帘栊暗,梅子初尝齿颊香。”都是典型江南地区的生活场景和饮食风味。青梅煮酒可以说是春夏之交江南风物的完美组合,带着江南社会生活的浓郁氛围。 正是上述时令、方式和风土等元素交会映发,使“青梅煮酒”成了固定的时令风物组合,凝聚了丰富美好的生活情趣,逐渐成了一道饮食风习和生活常识。汪莘《甲寅西归江行春怀》“牡丹未放酴醿小,并入青梅煮酒时”,范成大《春日》“煮酒青梅寒食过,夕阳庭院锁秋千”,吴泳《八声甘州》“况值清和时候,正青梅未熟,煮酒新开”,程公许《黄池度岁赋绝句》“趁取青梅煮酒时”(20),言及青梅煮酒都带着明显的时令意识。以至于咏梅诗中,也多自然联想到煮酒,如谢逸《梅》“底事狂风催结子,要当煮酒趁清明”。可见两者的固定组合,既是流行的饮食风习,又是生动的时令标志,反映到文学中,则成了一道经典的美妙意象和流行话语(2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