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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派诗歌中的“乡土与都市”主题意象(3)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 吴晓东 参加讨论

    “漫长”的体验中,传达了一种乡土生涯的广延性:既是空间的,又是时间的。它使人们在空间的范畴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时间上的回溯感。如这首《古镇》:“古世纪的建筑,古世纪的情调,/旷原衬着一片谐和。/狭狭的街道,稀稀的几家,/悠长而冷落。//徒追忆昔日的繁荣,/衰草,颓垣,怅视着默默地想:/三次兵燹,又两次的抢荒,/在在呈现着凄凉。//黄昏梦也似的披上,/人们做着古世纪的梦,/从梦里寻温柔与笑,/好刻上明晨回忆的甜蜜。//没有犬吠,/梆子响,寂寞。/(尼庵里念佛婆敲着木鱼,/暮年人幽幽地叹息)”现时态中的古镇是寂寥而冷落的,同样是满目的衰草,颓垣,同样是悠长而荒凉。诗歌呈示着一幅静态的画面,“没有犬吠,/梆子响,寂寂”。只有结尾的两句似乎打破了古镇的沉寂,诗人似乎感觉到这两句与整首诗语境的不和谐,故而以加括号的方式处理。但事实上,正是尼姑庵里的木鱼声和老年人幽幽的叹息反衬了古镇亘古般的寂寥和荒凉。人们似乎只能在古世纪的梦里空忆昔日的繁荣,获得一种虚幻的心理慰藉。“古世纪的情调”提示着文本语境的追溯式意向,使人有一种生活在过去时代的感受。“古世纪的梦”正说明了这种向久远的世纪回溯的意向性。
    卞之琳也写过《古镇的梦》:“小镇上有两种声音/一样的寂寥:/白天是算命锣,/夜里是梆子。”如同前一首《古镇》中尼庵里的木鱼和暮年人的叹息,这里的算命锣和梆子声同样是以动衬静,越发烘托出“古镇的梦”的寂寥。这种寂寥与其说是现时态的古镇给人的感受,不如说它唤起的是一种久远的世纪意识,一种恒久不变的空寂感,一种乡土生活所固有的静止与凝滞。
    “古镇”的意象可以说是“古城”的延伸,它们都是切近乡土的。凝滞与寂寥标志了它们恒定的一面,但同时也象征着“老家”的稳定感。如果说,“旅馆”一类的大都会是过客和浪子在人生长旅中小驻和歇脚的寓所,客居和动荡感是其固有的特征,那么作为“居民的老家”的古城和古镇则意味着永久性的居处,象征着恒久与安定的乡土。在古城中客居的诗人们从中获得的,是一种家一般的熟谙的感受。它保持着乡土固有的使那些从乡土中走出来的诗人们所熟识的一切含义。你尽可以对它的死水般静止的生活厌倦、不满,也尽可以感叹它的衰落与颓败,但它往往比旅馆式的都会更能令你无法割舍,更容易使你产生无形的牵系。师陀曾这样谈论旧都北平:“凡在那里住过的人,不管他怎样厌倦了北平人同他们灰土很深的街道,不管他日后离开它多远,他总觉得他们中间有根细丝维系着,隔的时间愈久,它愈明显。甚至有一天,他会感到有这种必要,在临死之前,必须找机会再去一趟,否则他要不能安心合上眼了。”⑧正像叶落归根,游子都想死在故乡一样,这种对老北京的无形的维系之中,体现的也多半是对乡土般的依恋感。
    但我却总想到
    城上的晴天
    雨天的泥途上,
    两个人同打的
    更有那城下的松林,
    林荫下的絮语和笑声。
    那里的小溪,溪畔的草,
    受惊的,草间的鸣虫……
    在这首《那座城》的结尾,李广田追问:“几时再回到那座城去呢?/几时再回到那座城去呢?”这重复的追问意味着诗人常常回旋在心底的正是回到古城的意念。这种回返的愿望中包含着十分复杂的情怀。诗人们从古城中体验到的,是一种弃绝与依恋相互交织着的感觉。这种感受在何其芳《古城》中欲走还留,“逃到更荒凉的城中”“又逃回这古城”的循环与犹疑中也同样得到充分的验证。这种复杂的体验标志着现代中国告别古老的乡土社会的过程必然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古城”在浓缩着民族式微的历史命运的同时也象征着老中国所遗存的固有的富于人情味的传统。它是一个存活着的标本,在它的地层深处沉埋着古世纪的记忆中荣耀的历史,而在它的地表则负载着历史转型期一代漂泊在乡土与都市间的知识者艰难的心迹。
    “老人”是现代派诗人笔下一个多少有些特殊的意象。它代表着诗人们与乡土世界割不断的精神维系,也透露出诗人们自身的某种心灵特征。
    李广田与何其芳都堪称是状写乡间老人的圣手。当他们离开故乡回溯自己在乡土度过的童年生涯的时候,经常浮现在记忆里的形象,正是乡间老人的形象。
    于是,在李广田的笔下出现了在嗡嗡作响的纺车声中说故事、唱村歌的老祖母(《悲哀的玩具》),喜欢一个人徘徊在荒道上,墓田间,寻找着野生花草的舅爷(《花鸟舅爷》),有着琐碎的昔日的记忆,永不会忘情于过去的好年月的“两个老头子”(《上马石》),还有那瞌睡似地俯在横琴上,慢慢地拨弄琴弦,发出如苍蝇的营营声的外祖父(《回声》)……
    于是,在何其芳的笔下,出现了有着满脸的皱纹和发亮的白胡须的长乐老爹(《炉边夜话》),坚忍地过着衰微日子的算命老人(《弦》),在一个静静的日午向少女讲述自己年轻时的故事的柏老太太(《静静的日午》),岁月压弯曲了背,老得不喜欢走动说话的发蒙先生(《私塾师》),还有那虔诚地在所有神龛前的香炉中插上一炷香,然后敲响圆圆的碗型的钟磬的老仆人(《老人》)……
    老人是乡土的真正的标识,在他们身上凝聚着乡土社会的文化记忆,代表着老中国千百年来恒定而不变的部分,同时也意味着使沉浸在回忆中的漂泊游子们在经历了动荡和陌生的都市体验后感到安定和熟识的心理依托,正像40年代初客居香港的萧红在对长眠在故乡呼兰河的祖父的缅怀过程中才暂时超越了战时的现实处境一样。在现代派诗人关于自己故乡童年生涯的记忆中,最为熟悉的也许莫过于这些老人的形象,老人们不仅仅构成了诗人们笔下雕塑般的形象长廊,而且还潜移默化地塑造着一代青年人的主体心灵世界。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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