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后的学术史上,学者多以《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为南宋时代的文学制作: 郑振铎除前鲁迅文中引及的单篇文字,《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在论说《话本的产生》一题时,与“宋人词话”并提,论及《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二者的结构却是很相同的,当是同一物”。⑨ 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论及此书:“此书刻工字体质朴中有圆活之致,证以王氏(案指王国维)跋语,当是南宋晚期的刊本”,⑩因而列入第七章《现存的宋人话本》。 程毅中《宋元话本》认为“《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应该是一本早期的说经性质的话本”。(11)其后来的《宋元小说研究》仍持此说。(12) 古代文本的传写或刊刻时代,并不直接标识其写成时代。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最近三十年,有关《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成书年代的研究较多。1982年,刘坚进行了细致的语言学考察,结论说:“从语音、语法、语汇三方面对《取经诗话》和变文所作比较的结果来看,两者之间相似之处是很多的。说《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与敦煌所出《庐山远公话》《韩擒虎话本》《唐太宗入冥记》《叶净能诗》一样,其时代早于现今所见宋人话本,这样说大概不能算过于武断。……它的语言确实与南宋的话本有所不同。根据我们在前面所作的考察,这部话本的时代还有可能往上推到晚唐五代。”(13)同年,李时人和蔡镜浩结合了语言学、俗文学和宗教学各方面的证据,力证《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成于唐五代,并明确提出它是当时俗讲的底本,而非之前有学者提议的宋代“说经”之本;(14)他们基于文本早期的设定,校注该书时运用敦煌变文作为参照,考校该书文本,颇有收获。 然而,正如近二十年后袁宾所指出的,之前的研究揭示《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早期的语言层面,但对其所包含的迟晚的层面,未必充分考虑。而恰恰是晚后的层面,才能标示现存文本最终的形成时代。袁宾的工作,集中在“被字句”,由其若干句式类型的比例,对照晚唐五代至元代的相关文献,得出《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最为接近的是《三国志平话》和《七国春秋平话》等,而与敦煌变文差距甚远,从而确认《诗话》最后的年代在元。(15) 语言学考察在显示力量的同时,也并非铁定落实。汪维辉基于日本学者矶部彰的研究,肯定《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刻本的年代大致在南宋末数十年间,以语言学之外的文献学证据,否定了更晚的元代说。作为一位语言学家,他坦然提出了语言学论证的有限性:“一旦用语言以外的证据确定了《诗话》的刊刻年代下限,那么书中出现的所有语言现象就不可能晚于该时间,假如有一些疑似后代的语言现象,我们不应该怀疑其为后代所改,反而应该考虑对这些语言现象的断代本身是否存在问题。”(16)其实,语言学考察工作本身,如果足够客观,其结论都无问题。问题在于,对一个比如《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这样的文学文本的研究中,语言学考察的预设前提为何? 我们可以相信,刘坚、李时人和蔡镜浩,以及袁宾分别进行的语言学考察,都是恰当、合理的。但正是在这样两边都具合理性的情形下,展示出《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文本在语言上的多层面性,这是不同历史时代的语言特点在一个文本中层累地留存的表现。语言学上显示的文本历史时代的多层性,揭露的也正是文本形成的历史层累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