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结论 宋代以后,中国的文官制度进一步健全,整个社会的文化程度普遍提高,在读书入仕的氛围中,这条路由于太过拥挤,使得许多文人不得不浮游在社会之中,其中相当一批人做了幕僚,成为清客。这可能是人生路上的短暂的一站,也可能是比较长期的生活方式。幕僚或清客当然具有依附性,但只有保持心灵的独立性,保持精神的品味和才学的品味,才能得到尊重。姜夔在后世有非常大的知名度,主要就是由于他身为下层文人,仍然能够保持一份高贵,特别是能够在作品中也表现出这种高贵,即恬淡疏宕,温婉宁静,这正是所有文人都追求的境界。在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他开创了一个文化传统。他的为人和他的作品,创造了一个很大的空间,使人们可以在其中程度不同地找到自己,特别能够成为下层文人的楷模。如果说,一个人在干谒的生活之中,仍然能够具有超越的气度,所创作的作品,富有情韵,完全疏离其身份,那么,其人格显然就是非常健全的。这正如陈撰《玉几草堂听雨录》所总结的:“先生事事精习,率妙绝神品,虽终身草莱,而风流气韵,足以标映后世。当乾、淳间,俗学充斥,文献湮替,乃能雅尚如此,洵称豪杰之士矣。”[48]很多年以前,词学前辈夏承焘先生就已经指出:“南宋中叶是江湖游士很盛的时代,他们拿文字作干谒的工具,如宋谦父一见贾似道,得楮币二十万,造起阔房子(见方回《瀛奎律髓》);因此有许多落魄文人依靠做游士过活,白石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并不是像宋谦父一流人。”[49]夏先生没有说他们为什么不是“一流人”。在我们看来,同属江湖诗人或江湖游士的姜夔和宋自逊,从人品和处世风格上看,最主要的不同,就在于姜夔的“晋宋风致”。人们曾经称赞失意的士人是身在江湖而心在魏阙,像姜夔这样的人,则可以作为平民,是身在世俗的江湖,而心在高雅的境界。陈郁所描述的姜夔:“气貌若不胜衣,而笔力足以扛百斛之鼎;家无立锥之地,而一饭未尝无食客。”也正是从形与实的反差着笔的。而从宋代的美学精神看,也能对此有所理解。葛立方《韵语阳秋》中说:“欧阳文忠公诗云:‘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写物无隐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东坡诗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或谓:‘二公所论,不以形似,当画何物?’曰:‘非谓画牛作马也,但以气韵为主尔。’”[50]这种遗貌取神、注重风韵的思想,正可以和姜夔的生活方式、精神情趣互参。 同时,对姜夔的这种认识,又可以将其人与其文放在一起来理解。从宋末张炎在其《词源》中提出的“骚雅”、“清空”说,到清代朱彝尊等人创立浙西词派,其主要的表彰和效法对象都是姜夔,而主要的着眼点就是“雅”。一直到清代的末年,浙西词派都绵绵不绝,所发扬的正是姜夔的“雅”的精神。 当然,腹有诗书气自华。雅的风度气韵,与人格有关,而人格的建构,必须有涵养的功夫,也与学养有关。姜夔早年从江西诗派入手,非常重视学问,后来虽然悟到学即病,不如纯任性灵,但所下的功夫毕竟没有白费。他曾经说:“思有窒碍,涵养未至也,当益以学。”[51]也是这个道理。在《自叙》中,他曾经提到朱熹对自己的欣赏:“待制朱公既爱其文,又爱其深于礼乐。”[52]朱熹在教导后学时曾说:“学者须养,教气宇开阔宏毅。”“如其窄狭,则当涵咏广大气象;颓惰,则当涵咏振作气象。”[53]朱熹是姜夔的前辈,作为一代大儒,有盛名于时,对姜夔应有影响。从这个角度看,姜夔身上的“雅”的气象,也有“涵咏”的成分。 至此,我们就可以为所谓“晋宋人物”作一个总结了。对姜夔而言,这个称呼既带有竹林七贤那样的疏放,又带有陶渊明那样身处俗世而寄心高远,在生活中,更为追求的是神观飞越,是遗貌取神,这样的“晋宋人物”,是宋代文人化与世俗化相结合的产物,也是中国文化发展的一种必然。而表现在文学创作上,其特定的善于调动距离的手法,或者也同其文化追求有着一定的关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