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传楹性好静,追求幽居之适。他特别喜欢闭门兀坐、类禅家之寂的生活状态,风露清微,月痕入水,仰天长啸,旷然而思,借以彰显个体的理想、价值与尊严。尤侗赞赏汤卿谋“温且美”、“淡且静”[10],“性高洁”[11],主要是基于他这种萧散自适、恬然放松所带来的心态、心情及趣尚。 汤传楹不喜交往,但笃于友谊。他的“荒荒斋”非人尽可入,惟尤侗与陆寿实、陆君实兄弟,宋实颖等为常客。他与陆氏兄弟、尤侗结为“四子社”[12],吟诗为文,甚为相得。尤侗是与他交往最频繁、关系最为亲密者,诗词唱酬,殆无虚日。梳理同一时期两人的唱和创作,留存至今者二十多首,深厚之友情见诸字里行间。唯是,方能理解汤传楹去世后尤侗历久弥长的怀念何以如此真切。 汤传楹多愁善病,日常生活中常和妻子“药烟相对袅”[13],早夭当亦与此相关。而多愁则首先来自一种独特的心理体验,所谓“赋性善愁”[14]是也,这与青年时期尤侗的生命情绪恰恰形成互文[15],彼此诗词中类似情绪的表述很多,以致汤有天下“万斛愁,尔我各分其半”[16]之喻。多愁,当然也来自人生际遇之不谐:“秋闱不遇,郁邑不自得。”[17]对于汤传楹而言,或者还有父亲行事为人所带来的心理压力:“少与父志行殊辙,而又难自口出,虽为贵公子高才生,恒邑邑不自得。”[18]也就是说,父亲汤本沛于明末之际依附阉党、打击东林人士等劣迹及其影响,也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他的惆怅之感。尤其是,“君性孝友,事刑部公暨朱安人尽孺子慕”[19],在父子伦理关系上表现合节,又要坚持“志行”,对身为长子的汤传楹而言,只能任困惑、挫折感与无奈的情绪纠结于内心,积郁为无法言说的“愁”。 汤传楹以才闻名于当时当地:“自少以才见称……年甫弱冠,即用诗古文屈其辈行,至于老师宿儒,悉折节下之。”[20]尤侗十分钦佩他的才华,有“惊才绝艳,援笔便成”[21]之叹。的确,汤传楹富深情慧心,多文采风流,所作诗词幽婉清丽、韵味悠长,传达出一种纯净的苦闷、莫名的忧伤和优雅的真诚,其中洋溢的自然、率性和忧郁透射了一种清标脱俗的美、清雅朗俊的真,于明清之际确实为不可多得。现存《湘中草》六卷,经尤侗删校附于其《尤太史西堂全集》后,仍清晰地展现了这样的特征。不过,因生命短促,生活与创作均视野较窄,汤传楹的文学作品主要立足于自己的生活环境,或发思古之幽情,或感慨个人之处境,题材范围和思想意蕴都相当有限,也是事实。 尤侗之于汤传楹的知己之情,缘于彼此性情、趣味和观念的高度认可。如对于愁、病、秋的多情自许,两人往往遥相呼应,相得益彰。他更有《西堂秋梦录》之辑,专力写秋抒情,汤传楹先后为之为序作跋(均收入《湘中草》卷四),表现出一以贯之的声气相求。翻开《湘中草》六卷,其中载录的汤、尤唱酬之诗词作品,计有二十五篇,几占所收作品总数的 25%;排除尤侗整理文集时所进行的选择性删校,及未能及时保存等因素,实际数量应更可观;与尤侗早期文学创作中与汤卿谋唱和之诗词近二十首相比照,不仅可证两人交往之密切,且可发现这些唱和之作情绪相通、风格相类等特征。汤传楹去世后,尤侗包揽了其传记、墓志等生死之文的撰写,许多盖棺论定之语出自其笔下,几乎构成了后出之方志、总集、笔记等相关评价的核心意旨。晚清平步青(1832—1896)讥讽尤侗所为乃出于明人积习之遗留:“实不脱天、崇时习气。”但也充分理解地表示:“卿谋诗文虽不必如西堂所推,而年少负异才,不遇以死,即谓明末诸才人中之长吉,亦无不可也。”[22]可见,汤传楹确有其独特之处,而尤侗借助一系列带有修辞色彩的文学文本所表达的欣赏、所进行的标举,不但素描出一位历史的汤传楹、才子的汤传楹,也塑造了一位文学的汤传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