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余论:走向现代的多元姿态 近年来对于近现代中国文学的研究颇流行“清末民初”一词,虽然不至成为一个分期概念,却含有追溯文学现代性之源的意涵。周瘦鹃的十余篇影戏小说大多发表于1910年代,某些方面带来了为晚清文学所缺乏的新景观,显示了在“晚清”与“民初”之间的断裂。掸落“被压抑的”历史封尘(46),可见这些影戏小说游走于传统与现代、文字与图像、伦理与美学、文言与白话之间,给我们认识文学现代性的历史形成提供了一个色彩斑驳的复杂截面。像大多数南社文人一样,周瘦鹃在文学语言与文化价值方面持保守立场,然而同时对于外来文学与文化取吸收与融合的态度。在对待电影这一点上,包括鲁迅在内的新文学作家大多取排斥态度,直至1930年代“左翼”作家才积极加入电影工业。周瘦鹃的影戏小说在接受外来电影观念及催生本土电影工业的过程中扮演了不可忽视的角色,是属于早期电影批评史与文化史的一个饶有意味的环节。尤其是周氏翻译电影的语言表演展示了如何受到影像震撼而产生的感知反应,其中蕴涵着民族的“情感结构”的现代性变迁,给他的抒情传统带来更新与发展的可能,而他的多元取向对于我们今天所处的全球化文学与文学现状也不无借鉴之处。 周瘦鹃以文学翻译著称,而影戏小说则属于翻译的一种创格。尽管他早已使用白话写作,但由于电影的视觉与通俗性质,更有可能促使他的文学事业与时俱进,朝现代的方向发展。我们也可发现在二十年代周氏与新文学运动之间的互动,如上文《爱之奋斗》中女主角已具“娜拉”式特征,在语言方面如1925年发表的《小厂主》,似是周氏最后一篇“影戏小说”,开头一段曰: 暖和的太阳,太阳,太阳,太阳。他记得照过金姐的脸,照过银姐的衣裳,也照过幼年时候的秋香。金姐有爸爸爱,银姐有妈妈爱。秋香,你的爸爸呢?你的妈妈呢?他呀,每天只在草场上牧羊,牧羊,牧羊,牧羊。可怜的秋香,可怜的秋香,可怜的秋香,可怜的秋香。(47) 如此大白话的表述似乎是受了五四白话运动的影响,然而从周氏的影戏小说书写的脉络来看,也显示了他自身言语风格的一贯性,与《女贞花》开头一段白描有承续关系,但是他的创作具有多种语言风格,这大白话是其中一种。周瘦鹃的文学之旅呈现自身的内在理路,如他自述,“我往年所有的作品中,不论是散文、小说或诗词,几乎有一半儿都嵌着紫罗兰的影子”(48)。从这个角度来看周氏小说创作与电影的互动,较特别的是《WAITING》与《不闭之门》这两部电影。前面说过《WAITING》属于早期电影所表现的与火车相关的现代性创伤的故事,那个青年在每天火车站上等待永不回归的未婚妻,在周氏笔下哀音袅袅。《不闭之门》讲一对情人相爱,但男方的一封情书在邮局里搁了二十年之后才递到女方手中,于是误会消除,以欢喜团圆结局,俩人也垂垂老矣。(49)这两部电影的主题都表达永恒之爱,在时间流程里经受痛苦的折磨,对于周氏却具有一种特别的美感,这在他后来的言情小说中反复出现,与他的“紫罗兰”所蕴含家国的创伤情史相融合,如《五十年后之重逢》《等》乃至1940年代的《爱的供状》《等待》等(50),回旋往复地衍生出不同叙事,他的恋爱悲剧与这一时期灾祸频仍的本土政治状况相始终,表现了无奈与希望的集体心态,在形式上突破了传统“为情而死”的文学典律的同时,发展出“情”的延宕、徘徊的现代美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