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宋“中兴四大家”里,杨万里、范成大和尤袤的文艺观比较接近,杨万里在题画诗里表达的“兴味”,在范、尤二人的作品里也有体现。如范成大的《题徐熙杏花》:“老枝当岁寒,芳蘤春澹泞。雾绡轻欲无,娇红恐飞去。”(64)从杏花生长的环境入手,写杏花在和舒的春光里的自然舒展。再如《题赵昌四季花图》里的《海棠梨花》:“醉红睡未熟,泪玉春带雨。阿环不可招,空寄凭肩语。”(65)在对绘画作品的鉴赏中,表现诗人的才情与意趣,诗风清淡而兴味盎然。范成大的题画诗比较多,内容也较为丰富。他说:“许国无功浪着鞭,天教饱识汉山川。酒边蛮舞花低帽,梦里胡笳雪没鞯。收拾桑榆身老矣,追随萍梗意茫然。明朝重上归田奏,更放岷江万里船。”(66)于题画诗里表达归隐的愿望。其《净慈显老为众行化且示近所写真戏题五绝就作画赞》云:“孤云野鹤本无求,刚被差充粥饭头。担负一槎牙齿债,钟鸣鼓响几时休。”“冒雪敲冰乞米回,斋堂如海钵单开。众中若有知恩者,一粒何曾咬破来。”“殿中泥佛已丹青,堂上禅师也画成。笑我形骸枯木样,无禅无佛太粗生。”(67)在这几首为僧人写真所作的画赞里,透露出如“孤云野鹤”般的高逸情调。范成大在《题李云叟画轴兼寄江安杨简卿明府二绝》里说: 苍烟枯木共荒寒,篱落堤湾汹涨湍。归路宛然归未得,闲将李叟画图看。 新图来自雪边州,皴石枯槎笔最遒。明府能诗如此画,为渠题作小营丘。(68) 称赞李叟山水画的寒荒萧疏气象与名家李成的画风相似,不仅能展现原画的优美意境,还充分表达自己的审美感受,这是范成大题画诗的特点。 尤袤的题画诗也是如此,他在《题米元晖潇湘图》里说: 万里江天杳霭,一村烟树微茫。只欠孤篷听雨,恍如身在潇湘。 淡淡晓山横雾,茫茫远水平沙。安得绿蓑青笠,往来泛宅浮家。(69) 据诗后的跋语,此诗作于“淳熙辛丑仲夏,梁溪尤袤观于秋浦”。方回在《跋遂初尤先生尚书诗》中说:“诚斋时出奇峭,放翁善为悲壮,然无一语不天成。公与石湖,冠冕佩玉,度骚媲雅,盖皆胸中贮万卷书,今古流动,是惟无出,出则自然。”(70)南宋中兴诗人无论风格倾向如何,均以兴味清远和自然天成为高格。 有别于杨万里而与陆游相同的地方是,范成大和尤袤还有较高的书法造诣。范成大的外祖父是蔡襄,所以范成大的书法可谓有家学渊源。如周必大所说:“(范成大)公蔡氏所自出,故书法兼有真、行、草之妙,人争藏之。寿皇(孝宗)尤爱赏,相与极论古今翰墨,数被赐予。”(71)周必大还说:“某伏蒙宠示三大字,雄遒结密,盖自莆阳外家,一变而入颜(真卿)、杨(凝式)鸿雁行矣。”(72)范成大的行楷书《题山谷帖》,有师法蔡襄《澄心堂帖》的痕迹,但受苏轼、黄庭坚和米芾等人尚意书风的影响要更大些。范成大在《论学书须视真迹》里说: 学书须是收昔人真迹佳妙者,可以详视其先后笔势、轻重往复之法。若只看碑本,则惟得字画,全不见其笔法神气,终难精进。 学时不在旋看字本,逐画临仿,但贵行住坐卧常谛玩,经目著心久之,自然有悟入处。信意运笔,不觉得其精微,斯为善学。(73) 因为善于学习而能自成一体,范成大进入了南宋书法四大家之列。他在《论书》里说:“古人书法,字中有笔,笔中有锋,乃为极致。”(74)其《跋司马温公帖》云:“世传字书似其为人,亦不必皆然。杜正献(衍)之严整而好作草圣,王文正(旦)之沈毅而笔意洒落,欹侧有态,岂皆似其人哉?惟温公(司马光)则几耳,开卷俨然,使人加敬,邪僻之心都尽,而况于亲炙之者乎?”(75)这种细致公允的品评,反映了其深厚的书学功底。 除名列“南宋中兴四大家”外,尤袤在当时也有能书之名,但留存的是几段有关《兰亭叙》刻本的跋语。他说:“唐文皇初得此叙,命欧、褚、赵模、冯承素、韩道政、诸葛贞等拓本,以赐群臣,故传于世数本。欧阳公《集古》不录定武本,谓与王沂公家所刻不异。自山谷嘉定武本,以为“肥不剩肉,瘦不露骨”,于是士大夫争宝之。其实或肥或瘦,皆有佳处。此本差肥而最有精神,号‘唐古本’,或云在永兴年。若定武,自有三本,独民间李氏本为胜,其余用李本再刻,益瘦细矣。”(76)又云:“《兰亭》旧刻,此本最胜。而世贵定武本,特因山谷之论尔。余在中秘,见唐人临本皆肥。以杨柽所藏薛道祖所题本验之,实唐古本也。而近世以此为定武,则误矣。余凡见前辈所跋定武本,悉有依据,不敢臆断。其‘湍、流、带、右、天’五字皆损。后有见余所尝见者,当自识之,难以笔舌辨也。”(77)如此重视古本旧刻,其用意与范成大的“学书须视真迹”完全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姜夔的诗学思想是杨万里重自然兴感的“兴味”说的延伸,他在《送<朝天续集>归诚斋,时在金陵》里说:“年年花月无闲日,处处山川怕见君。箭在的中非尔力,风行水上自成文。”(78)以“风行水上”称赞杨万里的“诚斋体”诗,用的是苏氏父子论文贵自然的说法。风水之喻蕴含着诗文创作要如水一般随物赋形的思想,追求能充分体现作者自得和风神的“自然高妙”之境。 姜夔在文学创作中主张“自得”和“精思”,他在《送项平甫倅池阳》里说:“论文要得文中天,邯郸学步终不然。如君笔墨与性合,妙处特过苏李前。”(79)反对因袭则贵在自得。他在《诗集自叙》里说:“诗本无体,三百篇皆天籁自鸣。”“其来如风,其止如雨,如印印泥,如水在器,其苏子所谓不能不为者乎?”(80)如果能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那真可以说得“文中天”了。姜夔《白石道人诗说》云:“大凡诗,自有气象、体面、血脉、韵度。气象欲其浑厚,其失也俗;体面欲其宏大,其失也狂;血脉欲其贯穿,其失也露;韵度欲其飘逸,其失也轻。”(81)这是用人的生命精神喻诗,将诗视为有自己气象、体面、血脉和韵度的文体。姜夔认为应在“精思”的基础上求“自得”,他说:“诗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虽多亦奚为?”(82)精思其理而后行之,知先行后,这是姜夔“精思”论的实质所在,但由识而悟才是精思的目的,故姜夔强调悟入的重要。他说:“文以文而工,不以文而妙,然舍文无妙,胜处要自悟。”(83)悟入是突破成法束缚的必经之路,惟有悟入才能自得精气神。他说:“一家之语,自有一家之风味。如乐之二十四调,各有韵声,乃是归宿处。”(84)用乐调的不同来喻示有自家风味的“自得”。 作为杨万里诗学思想的继承发挥,姜夔强调要在“精思”的基础上求“自得”,提出了著名的四种高妙论: 诗有四种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碍而实通,曰理高妙;出自意外,曰意高妙;写出幽微,如清潭见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剥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8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