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楚辞三句一节结构运用的强弱变化 三句一节结构模式也见于屈原的作品。《九歌》中《东皇太一》、《山鬼》、《礼魂》各一例,《河伯》二例。《九章·涉江》二例。王逸《楚辞章句》列在屈原名下的作品共二十五篇,其中五篇出现三句一节结构,占作品总数的五分之一,略低于《诗经》。但是,楚辞的多数作品篇幅较长,如长篇抒情诗《离骚》有三百七十四句,近两千五百字。而《诗经》最长的诗篇是《大雅·桑柔》,全诗十六章共一百一十二句,约五百字。因此,从所占诗句的比例来说,屈原作品中构成三句一节结构的诗句只有二十一句,比值要小得多。 先秦楚辞中三句一节结构的数量不多,或与楚国音乐的曲调有关。如前所述,《诗经》中的三句一节结构具有调整节奏、延伸语义、强化抒情等作用,然而到了战国时代的楚辞作品中,这些功能已经主要由诗句和篇章承担,句式组合的功用相对减弱。对于楚辞的出现,刘勰《文心雕龙·辨骚》赞之为“奇文郁起”,是“体漫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的“词赋英杰”,相对《诗经》“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雅正风格,楚辞“朗丽哀志”、“绮靡伤情”(15),属于时代新声。这种以表达丰富而强烈的情感见长的诗体,诗句冲破四字局限,五至十言不等,极富楚地方言特色的语气词“兮”字,活跃于句中或句末,从而“改变诗歌的节奏,形成抑扬顿挫、缓急相间的动听乐章”(16)。楚辞篇制可长可短,灵活多变,使情感表达不再是“横而不流”,而是淋漓尽致地宣泄。句式与句式的组合,相比于句式长短和篇幅的调整,要拘谨得多。于是,三句一节结构在《诗经》中所起的作用,在先秦楚辞中被弱化了。 然而,由于楚辞把穷尽式的叙事和抒情作为审美标准,句式的另一种功用——描写功能被凸显出来。三句一节作为句式结构的一种模式,虽然数量有限,也悄然发挥着作用,并将描写与叙事、抒情相融合,构建出“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17)的新诗体。 《九歌》是祭神的组歌,均以叙事为主,并融情于事。三句一节组合单元穿插其间,被纳入作品的叙事架构中。《东皇太一》是祭祀天神的歌舞,其中的三句一节结构是:“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18)这三个并列的句子,展示出载歌载舞的娱神场景,将打鼓的动作变化、节奏的舒缓风格、管弦乐声的洪亮,都惟妙惟肖地描绘出来。在祭祀河神的《河伯》篇,有两组三句一节结构,描写、叙事极为生动:“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灵何为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19)这六句前三句为一节,“堂”为阳韵,“宫”与“中”为冬韵,阳、冬同为阳声,可旁转合韵;后三句为一节,句句押鱼韵。前三句描绘河伯水下宫殿的景观,外加对河神水下活动的心理猜测,表达对河神现身的渴盼;后三句描述巫女与河伯在水中小岛游览的场景。这两个三句一节结构,都是描写性的,水下宫殿、水上览胜、河冰漂流等场面,尽显目前。《山鬼》叙写山神赴约而情人未至的悲伤故事,其中“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20),是对山神的形貌、动作和心理的描绘。《礼魂》共五句,前三句“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21)组成一节,还是对歌舞娱神场面的铺染。由此可见,《九歌》中的三句一节结构,在叙事的基本主线中,生动再现具体物象,起到描绘、渲染作用。 《九章》是屈原长篇抒情诗《离骚》的姊妹篇,由九首诗构成。其中《涉江》篇有两个不连续的三句一节结构单元,第一组是:“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22)这是对抒情主人公“奇服”外表的描绘:身配陆离长剑,头戴崔嵬高冠,背被明月珠光,腰挂宝璐美玉,以此象征主人公德实兼备,行度清白。第二组是:“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23)构画出一个超凡脱俗的幻想世界,高居洁食,光照永恒,表白自己佩服殊异,抗志高远。由此可见,即使在屈原的抒情篇章中,三句一节结构模式的功能仍以描写为主。当然,其中也融有叙事和抒情因素,但是它们处于潜藏状态,描写特性更鲜明。 由于楚辞句式和篇制的变化,在《诗经》中具有独特功能的三句一节结构模式数量相对减少,总体上处于敛啬状态。楚辞作品整体风格的改变,使其在诗篇中的描绘功能加强,进而为汉代赋体铺张扬厉的特色开了先河。另外,在解读先秦楚辞作品时,这种特殊的结构模式也不容忽视。如前面援引《涉江》中的两个三句一节单元,有的学者怀疑脱句,还有的学者推测是错简,于是改动原文的顺序(24)。这样一来,原文固有的两个三句一节结构被消解,整个章节变成偶句相须的结构形态。这是按照古代诗歌惯见的结构模式思维的结果,忽略了三句一节这种特殊结构模式在作品中的存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