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刘延玲,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 在全球化经济浪潮的冲击下,不止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个民族陷入母语危机以及与之相关的母语教育、文化传承的困境。在许多人的观念中,母语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语言,似乎无须专门学习。在中国,从幼儿园起就开始的英语教育绵延至研究生阶段,甚至到职业生涯。从低级到高级的各类英语辅导班铺天盖地,国人为此投入的精力、财力,细算起来,令人不寒而栗。与外语学习的狂热劲头相较,母语教育可谓漫无目的,可有可无。在学校里,作为母语教育的主体——语文教学,昔日居于王者的地位已辉煌不再,呈现日薄西山的颓势,教学内容显得日益单调、单薄甚至贫乏。在九年义务教育阶段,低年级的母语教学以识字、写字为主,而到了高年级,母语教学的重点落脚于分析篇章的段落大义、主题思想,句子的语法形式、修辞手法,词语的结构方式,母语学习似乎就是一堆需要死记硬背的零碎知识。不得不说的是,作为母语课堂教学的中心——语文教材,多年来遭受的诟病更是不一而足,仅就文言文分量来说,相比于几千年的文化传统,文言文在教材中所占比例微不足道,同时教法多年来亦是干巴巴地疏通字词,分析句法,总结篇章大义的老生常谈。现代社会出生的学生对此十分隔膜,于是文言文变成母语教学中难啃、难咽、难消化的硬骨头,并不能藉此培养学生亲近传统文化的情感,反而引发了畏难甚至厌憎情绪。无独有偶,在欧洲,传统的母语教学在学校中的首席位置逐渐被数学所替代,甚或遭到来自经济、管理、信息等实用性学科的挤压,变得弱势和边缘化。传统的“古典研习”(或称“人文学科”,特指对古希腊文、拉丁文、古典文学的研究)随之式微,即使在母语教学中所占份额亦寥寥无几。如何理性地分析和看待这些问题,并真正解决母语危机问题,让传统文化真正通过母语教学重新进入新生代的视野,得以继承与发展,并建立通往“现代人文科学”之路,西方学者的思考或者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借鉴。受其启发,笔者拟回归问题产生的本源,反思语言的本质是什么?母语的性质又是什么?为什么应该阅读经典?传统是什么?语言与传统的关系是什么?试图以关键词“语言”、“经典”、“传统”为立足点,重新审识我们的母语教育。 近现代以来,中国的语言研究、语言教学深受以视觉理性为哲学基础的西方语言学理论的影响。西方语言属于形态语言,语法形式是其特点。19世纪,在欧洲传统语文学基础上,诞生了以形式分析为主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并使哲学出现“语言学的转向”,对各学科产生了广泛的影响,甚至在文学研究领域中,也形成了以符号形式分析文本结构的学术思潮。长期以来,“语言是思维的工具”“语言是一种符号系统”在语言研究和语言教学中被奉为圭臬。其实,语言的本性并非如此。人是语言的动物,语言是人的特性。从语言的起源看,语言是听觉的产物。人类是一种善于倾听,善于辨微察细的动物,正是由于有了敏锐的听觉,人才注定要拥有语言。作为人体最重要的感官之一,听觉先于视觉产生。现代胚胎学的研究证明,胎儿在4—6月时,听力发育形成,故此有胎教之说。赫尔德在《论语言的起源》一书中,论证了听觉之于语言发生的关键作用。他的结论是:人类的一切感官都是心灵的知觉方式,听觉是各种感官的中介,“通过听觉,每一种感官都有了语言能力”。听觉介乎触觉与视觉之间,“听觉接收的声音深入至我们的内在心灵,足以成为区分特征,但又不过分挑动心弦,以致失去明确的区分性。”[1](P51)“通过多样性的统一(按:触觉含混的多样性与视觉清晰的多样性),通过区分特征的确立,语言便产生了”[1](P52)。从语言的本质来看,语言似乎首先是为了内在心灵运动的有声表达——也就是“说”的需要,而其实为了达到交流、交际的目的,应合对方,倾听才是第一位的。“听”是语言的本质。海德格尔说:“习惯上人们把说与听对立起来:一方说,另一方听。但是,听不光是伴随和围绕着说,犹如对话中发生的情形。说和听的同时性有着更多的意味。说本是一种听。说乃是顺从我们所说的语言的听。所以,说并非同时是一种听,而是首先就是一种听”[2](P216)。“人说,是因为应合于语言。应合乃是听。人听,因为人归属于寂静之音”[2](P2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