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在上面描述日本美学概念“mono no awaré”时所提到的,秋季被普遍认为是一个变幻多端的季节——既美丽又充满了痛楚,它象征着一种死亡,而这死亡又强化、突出了当下正变幻色彩并将掉落尘土最终腐烂的秋景、秋物的伤感情思。如果说这种话语模式构成了尼科斯书的全部,那么该作就算得上是对一年之中特别壮丽时节、特定地点的优美赞歌。但是,在该书临近末尾之时,尼科斯变成以修辞为中心,并展示了其作的怀旧转义。在他唯美化的景色描绘背景中,是陶斯地区以及类似地域挥之不去的环境与文化濒危语境。尼科斯转换他的言语姿态:从热爱这美丽多变的季节,转向渴望拥有抵抗不想要的变化的勇气: 根据记录,由于缺乏一个激进的社会和环境革命,我十分怀疑陶斯或美国其他地方能够获得挽救。我很担心在我们的疆土之内会有一场猛烈的燎原大火:因此,我祈求地球资源的朴实状态能迫使甚至是我们这个时代狂热的资本家们放弃人为的商品废弃,不再崇拜“不扩张就失效”的病症。…… 我坚持对未来充满希望。无论情况会显得多么令人绝望,我深信我终将获得勇气坚持这种态度。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一个绝望的理想主义者,或者说是一个头脑单纯的浪漫主义者。它仅仅意味着,为了拯救这个星球,我们必须坚信未来。我们必须热爱生命。……(第152页) 通过使用诸如“挽救”和“拯救"这类语词,尼科斯清晰地阐明了,他的怀旧富有秋日的味道,其中心目的就是给读者营造、增添某种修辞的强度——很可能陶斯无法获得“挽救”,但或许读者在看了关于该地的一幅充满爱意的图画之后,很可能不得不对该地方多一些关注,并支持对它的保护。但正如许多读者将会意识到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通过过于丰富的文学呈现——从20世纪早期约翰。缪尔(John Muir)对优胜美地(Yosemite)的讴歌,到尼科斯对于新墨西哥州北部令人兴趣盎然的描画来挽救特定地点的这些努力,常常会产生意料之外的效果——会吸引大量的人群汇聚于此;而如果其不为人知并被忽视的话,本可以受到更好的保护的。换句话说,怀旧话语的修辞性有时会带来事与愿违的效果,给受保护的对象招致毁灭性的注意。 另一位美国作家,即蒙大拿州小说家兼散文作家里克·巴斯(Rick Bass)在20世纪90年代经常策略性地使用怀旧修辞。他在得克萨斯州长大,后于1989年搬迁至一个遥远的家——靠近美国与加拿大边界的蒙大拿州雅克(Yaak)山谷——称其为一个镇都比较勉强。在他自己1996年的文集《雅克之书》(the Book of Yaak)序言中,巴斯道出了该山谷由于资源开采(伐木与采矿)所面临的威胁,同时他也承认自己道出该地的秘密会招致事与愿违的后果——正如我上面描述的关于约翰·尼科斯的陶斯的情形一样: 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浑身颤抖。 我颤抖,因为这儿正值冬天,我待在没有窗户、没有暖气、像老鼠棚一样供我写作的小屋里。 我颤抖,因为我是如此毫无掩饰、公开地展示了我所获得的关于山谷——我熟悉的处所和事物——的秘密——雅克山谷信任地将其委托于我。…… 我的山谷着火了——我的山谷在燃烧。它已着火20多年。这些文章——请求采取行动以挽救山谷的呼吁——是我所知晓的方法的全部。我不知一本书是否能有助于保护一处山谷以及居于此的村民。但我知道一本书能给这些东西带来危害——在我们的攫取型文化里……对于该山谷的蛮荒的、尚不清楚的秘密的揭示,可能会招来攫取成性的形形色色人等——他们来到山谷不是为了施予,而是为了掠取。(第xiii~xiv页) 这篇序言的语言不仅是在警示在北美这些狂野的、资源丰富的地区正在发生着什么,而且也在警示读者对于这篇揭秘的文本有可能发生的误用。他呼吁读者远离美国文化的“攫取”倾向,听一听他的话,含蓄地讲就是倾听他关于雅克山谷的所思所想,并遵从给予而非掠取的精神。他指的是这样的想法:对该地的重要性给予足够的时间和声音——即请求政府领导人和法人代表划留出宝贵的土地作为“荒野”,保护其不受采掘工业的危害,并将其作为需要这些地域而生存的物种——如熊和山狮——的保留地。 尤其是在20世纪90年代(此时,巴斯既创作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和富有雄辩色彩的环境散文,同时又花同样多的精力给公众和当选的官员写信,呼吁“不要伤害雅克”),巴斯所创作的各种与雅克相关的作品,就潜在地使用了怀旧修辞模式,通过预见雅克山谷的消亡以鼓动读者参与保护该地域的事业。其中一本特别新奇和引人注目的著作是《纤维》(Fiber) (1998年),开头部分为虚构,而到书的末尾时就不仅仅成为非虚构,而且成为对行动主义的直接恳求。这种文类上的混杂性使得其对环境怀旧的策略性使用一览无余。该书开头部分是对主角从伐木工到艺术家再到行动主义者身份演变的一个总览: 当我们作为逃亡者、背叛者来到这里时,我们就像必须唱歌的鸟儿一样。这仅发生在10年前,但感觉好像是100年,或许是1000年。…… 在随后的生涯中,我成为了一名艺术家,短篇故事作家,生活惬意自在,手持十或十二页的一沓作品,徜徉其中,一生甚至几辈子就过去了。 ……接踵而至的是第三种生活。我成为了行动主义者。我体内的某堵墙或堤坝似乎崩塌溃决了,导致我写的一切都必须得诉求什么——如发起签名,给国会写信,等等——而非给予什么。(第3~4页) 该书在结尾时向公众(其时他们已知这片神奇的土地正遭受紧急的毁灭性威胁)发出了一个非常直接的吁请,公开反对采掘活动: 请大家行动起来,请大家出一把力。(第51页) 就在刚刚完成这个带请求色彩的故事之后一两天,即1997年6月,在密苏拉蒙大拿大学大礼堂召开的文学与环境研究学会第二次双年会上,巴斯面对几百位参会者宣读了该作的手稿内容,当时我也是听众之一。他在平时是一位温和沉着、说话轻声细语的读者,也不太会刻意做作,而这次他在说最后几个词“请大家出一把力”时却哽咽住了。虽然在这几个词中作者并未明确使用怀旧,但却可以明显感知作者对于前景的预卜:如果无人出手援救雅克,它很可能就会消失。在这次会议及巴斯首次公开宣读这篇独特、迷人的环境书写作品之后,学者们对巴斯富于激情的表现的利弊进行了讨论。一些学者认为,他最后说出的带戏剧色彩的、几乎是气喘的几个词是一种刻意做作的舞台表演。对此我不敢苟同。虽然该书的标题表面上是指木浆(它对于那些想从雅克山谷以及世界上其他相似的自然资源丰富之地谋利的人来说非常具有诱惑力)的“纤维”,但我却认为该标题也暗指情感力量,一种非凡、特别的激情,它构成了社会和环境行动主义的基础。巴斯在1997年ASLE会议上宣读他的手稿,仅是他作为一名作家兼行动主义者对自己生命中情感结构的一次出于本能、未经排练的展示。可以这么讲,使这种情感结构复苏的就是这么一个观点:我们必须现在行动起来,否则会太晚。策略性怀旧起着修辞激发器的作用。 虽然在本文中我只引证了几个文学文本作为范例,只强调了三种比较突出的环境怀旧类型,但我相信,怀旧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心理和审美现象,或许这种现象是内在于某些地点,某些体验地点的方式,甚至总体上讲是内在于人类的经历中的。一旦你开始考量怀旧问题,当你思考你自己与家、城、山、湖、人、狗、猫等等的众多关系时,或许通过使用我上述所提供的一些相关描述作为指南,你很可能会辨认出基于怀旧的情感。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所经历的每一层关系都是最终的怀旧的基础。当怀旧被环境作家用于预料特定的变化(即那种被理解为失去的变化)时,它就成为环境话语中最有力的修辞转义之一,可以说是环境文学中的中心转义。 (本文的翻译已得到作者斯科特·斯洛维克(Scott Slovic)教授的授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