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接着忆起另一种声音,即BBC新闻广播的声音。他再次提及卧室、厨房这些非常私人化、非常家居的空间:幼年希尼在卧室里可以听到广播声,大人们在厨房里的聊天也要让位于这声音。他忆起大人们以家乡方言念叨起邻里的名字,也忆起BBC广播以标准的官方英语播报着轰炸者与被轰炸者的名字。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在如此家居的空间内听到这些时事新闻无疑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与上一组声音相比,这组声音开始传达着一些有关文化、政治的讯息,但诗人仍将这段时期称为“史前的”(prehistorical)。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诗人开始更加积极地去倾听。他忆起自己常爬到家里大沙发的扶手上,使耳朵更凑近无线电收音机。但是吸引他的并不是时事,而是故事——侦探故事或历险记等。在这种凝神倾听中,他逐渐从收音机旋钮上熟悉了一些国外广播电台的名字,包括他此时所处的斯德哥尔摩。在旋钮的移动过程中,他不再局限于爱尔兰的或者英国的语音语调,而且也听到欧洲各国的语言此起彼伏——喉颚间的粗嘎声,以及唇齿间的咝咝音。诗人认为,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踏上了一场旅行,一场从家园、乡土进入到更加广阔世界的旅行,一场最终进入到语言之宏阔境界的旅行。在讲演接近尾声时,希尼重申道,他从未离开过大沙发的扶手,他始终保持着对声音的敏感,始终沉浸在凝神倾听的姿态中(Opened Ground:415-416)。凝神,其实也是出神,是精神的漫游,最终驶向诗意的境界。这也让人想到华兹华斯笔下的温德米尔少年,在群鸟不再回应的寂静空当儿凝神倾听,在倾听中忘却了自己,也无意中发现了新的境界(见华兹华斯《序曲》第五卷)。 “如果我能在心里复原/她的歌声与交响……凭借那嘹亮悠远的音乐,/我将筑成那空中的殿堂”(柯尔律治《忽必烈汗》)。音乐如同咒语,能启动诗人的创作能量,化解不和谐因素,成就不可能之可能。音乐超越理性,超越社会、政治等各种意识形态,以呈现最单纯、最本质的诗意。在谈论诗歌音乐性的时候,希尼常常提到艾略特在声音层面带给他的启迪。最后,让我们设想艾略特向希尼提出以下问题: 另一些回声 栖居在花园里。我们要跟随它们吗? 快点,鸟儿说,找到它们,找到它们, 在角落里。穿过第一道门, 进入我们的第一重世界,我们要听任画眉的欺骗吗? (转引自《向艾略特学习》,Finders:39) 这是《四首四重奏》中的诗句。试将花园比作尚未完成的诗歌,那么,潜伏在园中的回声则是诗人的向导,或误导。如何判断呢?我想,希尼一定会坚定地作答:“我们始终相信我们所听到的”(We still believe what we hear)(《歌手的家》,Opened Ground:15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