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语音的而非政治的” 第一行要音乐般地展开,并不是说一首诗一定要有悦耳的声音,而是指诗歌要有“语音感染力,或者某种节奏感”。希尼非常珍视语音要素在诗歌中的重要性,并认为语音本身就是诗歌的题材(Interviews:124-125)。在理解希尼的诗歌时,要考虑到诗人创作过程中的音乐性诉求,这往往大于社会或政治层面的考虑。以诗人的代表作《挖掘》(Digging)为例,诗的开头即并列出“笔/枪”这组充满张力的意象:“在我的食指和拇指间/夹着一支短粗的笔,安稳如枪。”(Opened Ground:3)这是诗人第一部诗集中第一首诗的第一行。诗人曾表示,当他写下这一行时,他就知道自己真正找到写诗的感觉了(Interviews:449)。这首诗奠定了希尼的诗人身份,“笔”承载着诗人的使命,就像挖掘土地的铁锹延续着诗人祖祖辈辈的劳作。但笔与枪之间有何关联吗?对于这个疑问,希尼这样回答:“我这样写完全是回应着一种语音提示(an entirely phonetic prompt),一种由内在的耳朵所驱使的声音链条。”诗人接着解释道,“拇指”(thumb)、“安稳”(snug)和“枪”(gun)这三个词中共有的[∧]音才是诗意的核心,而非任何社会的或文学的因素使然(Interviews:82-83)。希尼指出,这首诗“更符合我南部德里郡的低沉喉间音(或颚音)习惯,胜过课本上任何精准的抑扬格节奏”(Interviews:447)。 再如另一首诗《惩罚》(Punishment),写的是两千年前一名年轻女子因通奸而遭到族人的惩罚,被投以乱石并沉入湖底(Opened Ground:112-113)。一般认为这首诗反映了诗人“对北爱尔兰现状”的反省。希尼自己也曾作出这样的解释。但诗人后来补充道,完成这首诗的困难不仅是“自省”的问题。同样也涉及声音、句式等因素,涉及“如何符合我的听觉”(Interviews:159)。该诗第一行的节奏、音调与句式决定了全诗的结构和感情色彩。第一行以“我”开始,态度直率,语音简单(全部由单音节单词组成),节奏爽快而无辜、无奈。这种句式分布在第一、三、八、十诗节的首行,可谓控制了全诗十一个四行诗节的大局,其余诗节则写到受害者“她”,并逐渐将人称改成“你”:“I can feel the tug…”,“I can see her drowned…”,“I almost love you”,“I who have stood dumb”。从词义上.“我能感觉到……”、“我能看到……”、“我几乎爱上你”,渐进地表达了诗人对受害者之不幸的感同身受与深刻同情。第四句结尾的“dumb”(哑然)一词则解释了诗人选用大量单音节单词的原因:面对“文明”的暴行,诗人既无言以对,也无力采取实际行动,只能如众人一样旁观,并投下“缄默之石”(stone of silence,第31行),似成为“文明”的“共谋”(第41行)。这首诗里诗人的自责是非常强烈的,而这种自责主要体现在诗的音韵上。 在《在外过冬》(Wintering Out)这部诗集中,语音不仅是诗歌的表达方式(means),更成为诗歌的题材(matter)(Interviews:124)。特别是其中一组关于爱尔兰地方的诗歌,希尼指出,尽管这些地区反映着不同的历史、政治背景,但这些诗歌主要从“语音的,而非政治的”元素摄取能量。比如诗人写到出生地,“安娜莪瑞什(Anahorish),辅音般的/缓坡,元音一样的草地”(Opened Ground:47)。元音对希尼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因为爱尔兰的地名富于元音,但是被英国割裂出去的地方则以辅音为界标,并以英语命名,在《一首新歌》(A New Song)里,希尼写到家乡的默游拉河(Moyola),呼唤它以元音漫没那些由辅音划分的界限: 现在我们河流的舌头必须 从深深汲取的生息之地 升起,以元音般的拥抱 漫没用辅音分界的领地 (Opened Ground:58) 在诗的结尾,诗人用富于元音的古爱尔兰词汇写道,“一个元音,就是古爱尔兰的诗和祭器”。⑥这一组涉及地方的诗中还写到布罗格地区(Broagh),诗人对地名中的[o]和[g]音非常迷恋,特别是结尾的[g]音,充满爱尔兰语的发音特点,为外来人(英国人)所不知: 聚集在你鞋后跟的印记里 是布罗格(Broagh)中的 黑色的[o], 雨水在风中的布尔树 和大黄的叶片中击打着 低沉的鼓点 而止,就像那结尾的 [g],外来人总是 (Opened Ground:55) [g]音属于希尼所钟爱的颚音,也反映了爱尔兰口音的特点。希尼曾有一首诗题为“颚音的缪斯”(The Guttural Muse),写到诗人从听到的[g]、[k]这类颚音中得到灵感(Opened Ground:15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