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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之镜:曹雪芹的风月宝鉴与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视觉工具(6)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阿尔卑斯》 涂卫群 参加讨论

    三   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视觉工具
    看和如何看的问题在普鲁斯特小说中亦占据重要地位,而作品和其写作过程则被赋予了改变眼光和增强视力的作用。小说伊始,在睡与醒之间辗转的主人公,眼上如同覆盖了一层“雾翳”,无法看清黑暗中的世界;而在小说的最后一卷,他则“寻回”了“失去的时光”,也即“得到澄明的生活”。主人公从热衷爱情、社交等外向追求,到最终关闭房门提笔写作、从整体上感悟人生,恰恰显示为叔本华意义上的“刺破摩耶之翳”的过程。与改善视觉的要求联系在一起,小说中出现了各种视觉工具。如果作者将文学作品本身喻为一种“视觉工具”(l’instrument d’optique)[73](也可将其译为“光学仪器”),那么出现在作品中的各种镜片则提供了作品作为视觉工具的具体含义:它们同时展现了小说家所采用的各种视觉工具和他想通过这些镜片看见的世界。
    在普氏的小说中,相对于其他视觉工具而言,反射镜(le miroir)占据非常独特的地位,它直接与文学写作有关:“创造出具有天赋的作品的人……是那些有能力突然间停止为了自己而生活,使他们的人格成为一面镜子那般,从而他们的生活……映照其间;天赋在于映照的能力,而不在于所映照的景象的固有品质。”[74]普氏的在强调镜之自足性这一点上与莱布尼兹的镜喻一致。
    在普氏那里,作家的人格成为镜子的先决条件在于“停止为了自己而生活”。 这首先意味着生活方式的改变。对于普氏而言,影响视觉(镜面清晰度)的负面因素之一,在于欲望。惟有欲望的改变,才能从根本上改变生活方式,助成人格转化为镜面。这一点很可能受到上文提到过的叔本华的明镜比喻的启发。与此同时,就写作本身而言,还涉及更深层的转化:文笔与眼光的呼应;它意味着使写作超越单纯的反映,而成为主体的表达。
    值得强调的是,普氏的映照具有一种与通常意义上的反映论非常不同的含义。小说之镜映照的是小说家的眼光。因此,比起传统的镜喻来,普氏更愿以不同的视觉工具展示自己眼中的大千世界,作为其眼光的延伸:幻灯机:铭记人间神秘与美妙瞬间;万花筒:展现沙龙和其间人物的演变规律;X射线照相:进行性格研究,认识人的内在世界;望远镜:探索已消逝的完整的过去世界……种种视觉工具,通过展现变(与不变)的形态与规律,瞄准时间。
    在汉语中,时间的另一个表达式“时光”,似乎确切地表达了普氏的时间与光的同一性。“光”在汉语里,含义取自“火”:“明也,从火在人上”(许慎),它具有双重性:在人上照明(带来“白”的效果);一旦过度,则会带来“黑”——“火所熏之色”(许慎)。也许“光”在现代汉语中的一个含义“一点儿不剩、精光”也与火有关,火烧掉了一切。从而一个“光”字便包含并呈现了使物体由有(可见)而无——無(火将林木烧光?消失、不可见)的全部过程。“时”字则表示“四时”,“从日”(许慎),也许意味着,寸寸光阴的流失造成的季节变化。从而时光包含了两方面的具体内容:季节的更迭,以及光对万物的照明(乃至使其具有不同的色彩)与熏(烤、煎)的作用。而这恰恰符合普氏的时间观。
    (一)  幻灯机:铭记转瞬即逝的美妙瞬间
    幻灯机(la lanterne magique)出现于17世纪,乃最早的投影机。它由三部分构成:光源(灯光)、彩绘玻璃、聚焦透镜。在《追寻》中它既作为物品,也作为隐喻出现,共同展现小说的铭记美好瞬间,也即其伤逝的侧面。
    幻灯机首次出现,是在少年主人公的卧室里。为了平息马塞尔对即将来临的没有母亲陪伴的黑夜的焦虑,家人为他准备了一盏幻灯机。从形式上看,幻灯片本身是些彩绘玻璃,同时玻璃背后的灯光使幻灯机的投影显得格外色彩缤纷;且这些投影具有瞬间性,每张幻灯片显现故事的一个瞬间(一个场面)。幻灯机本身可以移动和改变方向,从而其投影(人物)可以出现在房间的不同位置,并同化它所投射其上的环境(窗帘、门把、天花板)等,使其成为故事的“内在”部分,乃至其“骨架”。 而幻灯片的内容则涉及一个特殊人物,小说中的德•盖尔芒特夫人的祖先,热娜维耶芙·德·布拉邦的传奇故事。小说家托主人公之口写道:“我觉得这些光彩夺目的投影很迷人,它们仿佛来自悠远的墨洛温王朝,在我周围闪烁着古老历史的反光。”[75]幻灯机的投影反过来成为镜面,反射古老历史。对于主人公马塞尔来说,幻灯机以神秘与美改变了卧室的氛围。另外,故事(画面)的连续性则由人物的同一性,以及叙述(朗读)来实现。因此幻灯片所描绘的是一个被分为数个瞬间的传奇故事。幻灯片的上述三个重要属性:光亮、瞬间性和映射古老历史决定了其独特的功能。正因为如此,它成为具有象征意义的小说之镜,投射于不同的场合。
    首先它与教堂的彩窗具有同一性:“如同哥特时代头一批建筑师和彩绘玻璃工匠一样,幻灯机用触摸不到的虹彩斑斓、不可思议的五色缤纷取代了晦暗不明的墙壁,传说故事的画面犹如描绘在恍惚不定、转瞬即逝的彩绘玻璃上。”[76]在描写贡布雷的圣伊莱尔教堂的片段中,彩窗与幻灯的影像互相映照,分享相同的特性。一方面,二者都承受光的作用,不过照亮彩窗的是日光。彩窗随着阳光强弱变化而不断变幻着色彩,造成五彩缤纷的神奇效果,制造着教堂中的独特气氛。另一方面,圣伊莱尔教堂同样与盖尔芒特家族有着密切的关系,教堂的壁毯、彩窗上都有这个家族先人的形象。小说家在几个不同场合,一再提及教堂后殿的这面彩窗,教堂的珍宝之一(画家的临摹对象);上面绘着这个家族的一位成员“坏东西吉尔贝”的形象。这个人物占据整整一面彩窗,它的特色在于“不断变换色调”;另外如同镜子,能够反光:萨兹拉夫人“在这扇彩绘玻璃窗反射的蓝幽幽的光照里”做祷告——这双重特性,也是幻灯机的投影所具备的。上文中曾指出,通过将盖尔芒特家族的祖先设定为传奇中的人物热纳维埃芙•德•布拉邦,普氏将这个家族与法国最早的王朝——墨洛温王朝建立联系;从而盖尔芒特家族的历史与法国的历史(教会和王权)联系在一起;墨洛温王朝的缔造者克洛维一世(Clovis Ier)皈依基督教(约公元496),使他成为“第一位罗马天主教的蛮族国王”[77]。因此,幻灯片和教堂彩绘玻璃的拉近不只基于影像之光亮和瞬间性,也基于内容(都与同一个家族有关)。
    大卫•门德尔松在其《马塞尔•普鲁斯特的想象世界中的玻璃和玻璃制品》一书中,将幻灯机上的玻璃与贡布雷教堂的玻璃建立联系,认为二者扮演同样角色;他援引乔治•普莱的说法:“幻灯片和贡布雷教堂的彩窗均提供了一组‘彩玻璃’”。他进一步指出,“每一块彩玻璃对应于一个不同的时刻……在此,时间取决于空间,通过让一块玻璃停留在槽里,放映者延长了那个瞬间”。[78]
    其次在小说中的另一重要场合,幻灯机作为隐喻出现,这次普氏将其与埃尔斯蒂尔的绘画艺术作比,二者的共同之处进一步揭示了作为视觉工具的幻灯机的独特功能。那是在盖尔芒特家的埃尔斯蒂尔画作陈列室,画家的头部(画家本人)被喻为一盏幻灯机——同时为机身和光源,但在只见其人未见其画时则“尚未装上彩玻璃”,绘画的艺术价值实现于墙上排列的画作——幻灯机投射的熠熠生辉的意象[79]。这些画作分享幻灯机的彩玻璃、教堂的彩窗的光亮和瞬间的特性:画作乃画家从现实中无数“美妙”瞬间“剪裁下来的一方彩画”,换言之,他“将时间的运动停止于一个闪光的瞬间”。因此,画家对于瞬间的选择不是任意的,闪光与美妙是其两个必要特性。可以说,画家所捕捉的,是些转瞬即逝的美景,以及某些特殊的瞬间;在画家以神话为主题的画作上,对于时刻(特殊瞬间)的精细刻画(日落的确切程度、逼真的光影的摇曳),“使寓言之象征符号具有了一种亲身经历的历史现实感”,画家使某些时刻有了不同寻常的(历史)分量。
    最终,无论是孩子卧室上演的幻灯片,还是埃尔斯蒂尔陈列室的画作,均涉及作品带来的陌生与幻觉效果,它们打破了通常的习惯。卧室照明条件的改变,使孩子更加悲哀并进行自我反省;正像埃尔斯蒂尔的画作提供了“一件熟悉的事物的某种奇特的意象……它令我们惊讶,使我们走出自己的习惯,并同时使我们重返自身,因为它令我们忆起一种印象”[80]。有时画家走得更远,他便引起误解,比如上流社会人士难以接受埃尔斯蒂尔的某些画作,认为那是些令人厌恶的“败笔”;而其展现的是被小说家称为“视错觉”(l’illusion d’optique)[81]的现象;这些错觉能让人看到仅仅凭借理性所看不到的东西。从而埃尔斯蒂尔的创造被小说家喻为世界之再创造。在此,小说家所强调的是艺术家以幻醒目的作用。
    幻觉与陌生效果直接与光有关。光改变了物体的表面和事物浸润其间的环境;甚至使墙壁变成了具有纵深感的马路[82]。在普鲁斯特那里,时间与光有着密切的关系。二者具有同样的不可见的性质,均需要通过其效果——投射在物体上时给物体带来的改变——来显示自身。因此使光(la lumière)成为可见的(表现光的效果),便意味着使时间成为可见的。而普氏笔下的幻灯机,出色体现了光作为时光的特性,通过光(明亮)与时(特殊瞬间)的结合。
    在《寻回的时光》中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家的下午聚会上,小说家让时间成为“主角”,一盏独特的幻灯机,它却将“光”(时光)打在不同的人物身上,以显示它的程度不同的“熏”的作用,从而人物成为其布景(如同马塞尔卧室中的“墙壁、窗帘、门把”)和玩偶:“一些外化时间的玩偶,通常不可见的时间,为了成为可见的,寻找一些躯体,并在所有遇到它们的地方,占据它们以在它们上面放映其幻灯。”[83]人的身体成为承托时间的幻灯机的投影的布景。小说家以人物的变化(程度不同的衰老)来显示时间的流逝,从而他本人成为幻灯机的放映者,而在此幻灯机所展现的则是时间(时光)的另一面,作为熏黑人物的毁灭性力量。
    如果我们将作为实物和作为隐喻的幻灯机和其投影联系起来看待,那么我们便能够看到,小说中涉及幻灯机的片段互相补充,暗含着普鲁斯特对艺术的本质的思考:它尤其负载着小说艺术捕捉神奇和神秘之美的方面和其具体方式。在此,美非常重要;因为美令人留恋,其消逝令人叹惋。由此普氏揭示其艺术与时间的密切关系:时间是最为难以捕捉的对象,艺术使不可见的时间成为具体可感的难忘瞬间;艺术家无法停止时光的流转,却可以通过创作一方方彩画来使某些闪光的瞬间成为永恒。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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