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文艺学的学院派是俄国19世纪后半期产生的重要的文艺学流派,它包括神话学派、历史文化学派、心理学派和历史比较学派四大学派,因为各学派的代表人物都是教授,故称学院派。其中对俄国形式主义产生有重要影响的是波捷勃尼亚和维谢洛夫斯基这两个人物。什克洛夫斯基的论文《艺术作为一种手法》中,波捷勃尼亚关于艺术是通过形象认识生活的观点受到形式主义者的批评。其实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事实上,波捷勃尼亚在《思维和语言》一书中关于思想和语言关系的论述,关于诗歌语言的论述都非常精彩。他认为“诗歌和散文都是一种语言现象”,语言和思维是存在不适应的状况,思维本身有一种想要征服语言的倾向,想要把语言贬低为侍女的地位,如限制语言的功能,使它只起指称的作用。而另一方面,语言竭力想夺取语言符号最高的自主地位,以便实现自身复杂的语义结构所包含的全部潜能和丰富内涵。诗歌正是由此才引起人们的注意,在诗歌中,语言想要摆脱思想的专制而获得解放的“理想”才获得彻底实现。从这个角度看,诗歌语言是最富于创造性的语言,波捷勃尼亚关于诗歌创作是词语的解放,是词语潜在的复杂能量获得解放的观点,可以说是俄国形式主义思考诗歌语言自主性的前兆。学院派对俄国形式主义有更重要影响的人物当推维谢洛夫斯基。他不满意文化历史学派把文学史写成文化史、教育史、社会思想史,把文学作品只当成说明文化史、教育史、社会思想史的文献资料,反对把文学史变成各种学科都去“猎奇”的无人之地,模糊了它们之间的界限,在历史诗学的研究中,强调文学史要研究“诗歌意识及其形式的演变”,历史诗学要“通过诗的历史研究诗的本质”。俄国形式主义从维谢洛夫斯基历史诗学的研究中获得许多宝贵的启示。例如把“母题”视为“最简单的叙事单位”,把“情节”视为“母题之连接”的综合,把情节当作一种布局而非纯主题范畴,等等。维谢洛夫斯基对文艺学和文学史疆界的维护,对艺术形式的高度重视,使年青的俄国形式主义者受到启发和鼓舞。 对形式主义产生有重要影响的另一个流派是象征主义。俄国象征主义是创作和理论相结合的诗歌流派。老一代象征主义以巴尔蒙特、勃留索夫为代表,新一代象征主义以勃洛克、别雷为代表,前者追求叔本华、尼采形而上学的哲学思想,后者更重视俄国斯拉夫主义历史传统和宗教神秘主义。尽管如此,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对诗歌技巧和诗歌语言的高度重视和不懈追求。在他们之前的现实主义文学中,语言只被当成是传达思想的工具,自身并无价值可言。象征主义则把语言提高到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们十分关心诗歌的词语、韵律、节奏和隐喻。他们认为词语的声音和意义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词语的声音和意义是不能加以割裂的。词语是在暗示而非指称,词语通过“语言的魔力”传达潜在的信息,因此必须高度关注诗人的词语,关注韵律模式、和谐悦耳的手法和隐喻的机制。俄国形式主义摈弃了象征主义的形而上学和宗教神秘主义,继承了他们对诗歌语言和技巧的高度重视。诗学离不开语言学,诗学同语言学必须结合,这是俄国象征主义留给俄国形式主义最为宝贵的遗产和启示。从这个意义上讲,俄国象征主义成了俄国形式主义的先驱。 比起文艺学学院派和象征主义,未来主义同俄国形式主义的关系就更为密切,它是导致俄国形式主义产生的主要因素。未来主义是十分激进的先锋的文学思潮,它以自我为中心,反对一切文学传统,不仅摈弃现实主义,也反对象征主义。未来主义同俄国形式主义在俄国文坛上是齐头并进,相互支持的,形式主义的一些成员原来就是未来主义者,未来主义的诗人和理论家也常同形式主义成员讨论诗歌语言的问题。在诗歌语言的本质和功能的问题上,未来主义不同意象征主义关注词语背后潜在的内涵,他们认为词语本身就是最高实体,是一个价值自足的主体。从这种观点出发,他们关注“无意义语”,在他们的宣言中提出诗人有任意造词的特权,要使语法摇摇欲坠,如取消标点符号,要摧毁韵律。这些主张听来似乎十分荒诞,不可理喻,但透过这些十分夸张的、缺乏严谨理论著述的说法,其中还是包含着一些重要的道理。俗话说,话糙理不糙,仔细想想,未来主义在这里讲的实际上是诗歌语言同日常生活语言的区别,比如在诗歌语言中主语和谓语是可以颠倒的,形容词和主语的顺序也是可以变化的。这就是未来主义所谓的“使语法摇摇欲坠”。这些话听起来很糙,但一经形式主义理论家的理论概括和提升,就大不一样。同样的内容,形式主义理论家雅科勃松就称之为“诗歌语言是日常生活语言有组织的违反”。他既概括出二者的区别,又指出后者变成前者不是随心所欲,而是有规律可循的。这就显得很有理论色彩,在表述上也严谨得多。从这个角度看,形式主义是未来主义诗歌创作实践的理论概括,也是未来主义诗学思想阐发者和辩护者。如果说未来主义的诗人需要理论家的帮助,同样,理论家也在同先锋派的结盟中为摆脱传统文艺学的困境寻找出路。 必须看到,俄国形式主义对本土文艺上既有继承,也有反拨。他们一方面同俄国文艺学学院派,同象征主义、未来主义有血肉联系,一方面激烈反对俄国文艺学文化历史学派忽视审美特征,将文学史等同于文化史、思想史;反对革命后将文艺学等同于政治、经济,等同于生活的庸俗社会学和教条主义。他们的理论确实是“对本土挑战的本土反应”。 俄国形式主义的产生至今近一个世纪了,回过头来看这段历史,这个流派的产生绝不是几个毛头小伙的心血来潮,它既有西方思潮的影响,又有本土深厚的文化历史土壤,既有历史的背景,也有现实的需要。一个学科的发展取决于研究方法的不断改进,而一个学科的建立只取决于研究对象的确立。俄国形式主义在理论上有致命的弱点,尽管有不少夸张的、不成熟的观点,尽管他们忽视文艺同生活的关系,忽视了创作主体的作用,但历史地看,他们试图确立文学科学独立的对象,建立以语言学为基础、以作品文本为依据的本体论文学科学的努力,具有重大理论价值,而这种理论追求透过学派形成的历史背景和历史过程的展现,已经清晰地显现出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