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疏离政治,找寻自我 晚明官场已混乱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党同伐异,贪腐盛行。《典故纪闻》载吏部尚书廖纪上书言:“正德以来,士多务虚誉而希美官,假恬退而为捷径”[41]300,官场务虚誉、假恬退、假托养病致仕习尚在当时普遍存在,茅坤《寿云石郑侯序》云:“近代以来稍稍声名相高,而吏业衰矣。”[42]卷七何良俊《许石城太夫人八十寿序》指出,随着官场风气的变化,正德以来遂形成两种习气,一则喜谈说古今,便巧易售,一则卑琐下贱,抚拍权贵,亦能得势。[43]卷十庞尚鹏《简内阁华亭徐老师》指出,嘉靖间的官场风气是:“小廉曲谨者多矫情干誉之私,党同伐异者为远怨自全之地”[44]卷上,其结果是廉耻道丧,节义衰微。至晚明,范景文《直抉吏治病源疏》更指出:“吏治之病,惟有一贪。”[45]卷三在日益猖獗疯狂的贪腐面前,官员热衷于制造声誉,其实是借以自张。所谓考核只是择几个庸碌之人虚应故事,真正的贪官反倒屡被荐举。从务虚誉、假恬退到便巧易售、抚拍权贵,从“小廉曲谨”、“党同伐异”到贫腐至极,明初以来建立的严密考核制度遂告解体。 政治日趋黑暗,造就了两种突出现象:一是更加激烈的政治批判,二是疏离政治。这在赠序文中有充分体现,如江盈科《郡丞陈公考成序代》:“风夷俗竞,绅笏之辈不胜矜厉。箪豆不受,自标曰廉;尺寸建树,自诧曰能;求疵索瘢,自多曰察。”[46]493这些官员的廉、能、察不过都是“矜厉”自持的产物和过分自我吹嘘的结果。设计严密的官员考核制度在晚明已经彻底解体了,一切都变成了制造政绩、官声的工具。江盈科还对官场上嗜官如命的丑态加以揭露:“夫今之仕者,自抱关、邮吏以上,鸱嗜一官,蚁附五斗,居恒食其职业,掉尾乞怜,以图自固。比见褫职,辄向妻子歔欷对泣,恋恋不欲去,如生龟附殻而不能释。”[46]497前面引述的李梦阳赠序文中就对“以官为家”深表鄙视,晚明则早已不仅如此,而是嗜官如命,为一官而不惜“掉尾乞怜”,一旦失去,又哭泣留恋不已。这些还都只是针对现象层面的批判和揭露,另一批人则有更为深刻的认识和批判,如赵南星《送雷鹥洲归里序》对明代行之多年且被认为较好的考绩制度提出了怀疑和否定的意见,开篇即言:“凡世之用法者,皆狥名而饰遮者也。以其出于古圣人而相沿用之,是曰狥。若厉精而废之,则若猖披,故不可以已,是曰饰遮。”他认为行考绩之法,“不事者不明,不知天下之服与否而行之,则天下之人犹有以亮之。然率以不公故,使天下不服”,“考绩之法在于后世,其行也不若其废也”。[47]卷十赵南星对“狥名”与“饰遮”的分析非常透辟,甚至提出了废除考绩法的主张,其问所表现的追求正义和坚守道义的政治精神是非常了不起的。 与赵南星基于救世济民胸怀而发出的深刻批判不同,钟惺则往往表现出孤清冷峻,《方彦章遂安三年考满序》对所谓“政成”有清醒而冷峻的认识:“是宦成,非政成也”[48]308,这是他厌弃官场争斗后的一贯态度。《送王永启督学山东序》指出:“言有听之甚美,循而行之,可以无过,综其实无裨于事者不可胜计。如近日取士所称正文体之说,是其一也。”正文体之说在明代非常普遍,是官方教育及考试制度中的中心话语权力,几乎所有的乡试录序和会试录序都要论及。钟惺认为代圣人立言的文体养成非一日之功,虚矫地强调是正文体,结果是“上下相蒙,以苟且侥幸之文为正,而但求免于罪,则其害且自文体而移之士习人心矣,是岂可不深念哉?”[48]305~306这种见解和议论在早期赠序文中很少见,既不同于早期的平易雍容,亦不同于中期的慷慨激昂,而表现出透彻骨髓的清醒。 赠序文是儒家思想文化影响下的产物,但在晚明,佛教思想开始进入赠序文写作之中。钟惺《赠唐宜之署颖上县事序》谈及唐宜之自言“向之信净土未彻”,以净土信仰作为为官信条,故戏言: 宜之以净土为安立处分,似以一官为浮沉游戏,则其胸中疑有一聊复尔尔之念,而不必精力于其官之职也。夫天下事虽不可取著,然胸中先有一聊复尔尔之念,则世出世间安往而可哉?[48]321~32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