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翻译文体的选择与主流媒体的评论 很多迹象表明,汤姆斯最初决定用诗歌文体翻译《花笺记》时颇为纠结。这从他序言中援引的两个当代著名人物的评论就可见出。曾经觐见乾隆皇帝的小斯当东(Sir George T.Staunton,1781—1859)在《中国杂记》(Miscellaneous Notices relating to China)中说:“中国诗歌的难度尚未被充分估计到。”又说“中国诗歌既美且难,产生的原因与英国诗歌相似,即意象、隐喻、典故以及个别字眼的运用,如果不是那么陈腐或平庸,睿智而有教养的读者就会立即欣然接受。”(15)为说明中国诗歌的难解难译,汤姆斯还借用了第四任香港总督包令(Sir John Bowring,1792—1872)的相关论述。1821年,包令的《俄国诗歌选》(Specimens of the Russian Poets)第一卷出版后,有人指责“这些诗歌缺乏独创性”(16)。包令著文加以反驳,汤姆斯化用了包令的自我辩护词,指出:如果把沙俄换成中国,那么包令先生关于俄国诗歌的论述也适用于中国:“许多词语无法逐字直译,许多联想我们无从感知。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红’和‘漂亮’是同义词,可以一词两用。难道一个中国人会觉得还有什么比太阳更明亮,比海洋更宽广,抑或比晴朗的夜晚更美好的吗?还有什么比高山更庄严,比溪流(或花园)更富有诗意的吗?”(17)这些特殊的意象,对于西方人来说,不是显得过于陈旧,就是有些莫名其妙。汤姆斯引述小斯当东与包令的论述,旨在委婉地传达自己在翻译中面临的困难。 在当时,翻译诗歌,尤其翻译中文诗歌被视若畏途,这不是汤姆斯的个人感受,而是一个时代的畏惧。英国的《评论季刊》(Quarterly Review)评论员说:“事实上,以散文书写的中文作品或许被认为是极其简单的,并且也是容易读懂的;难懂的主要是他们的诗歌。在翻译散文时,我们通常可以借助那些表示数量、性别或时态的辅助性的文字;但在中文诗歌中,很多情况下,一个单独的字就代表一个完整的意义,而那个意义又隐喻或暗示着某种当地的习俗、或亦真亦幻的历史;而且也没有前边所提到的辅助性的文字。一首诗有的八行,有的只有四行,一个完整的句子由没有词性变化的单音节的字组成。所以,很明显,诗里的每个字都得精挑细选,因为诗句的美妙和优雅主要依靠它所使用的象征的力度、表达力和贴切,象征既要悦目,又要悦耳。因此要把中文诗歌翻译成外文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如果用口语翻译(verbally translated)诗歌,就会粗俗;此外也可能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如果意译(paraphrastically),原来的精神就会消失殆尽;也许译者会使用一种不那么有表现力的习语,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会使用令人反感的概念。”(18)由此可见,在19世纪初期,英国人就充分意识到语言的不同、文化的差异为诗歌翻译带来的困难几乎是难以逾越的。 尽管如此,汤姆斯还是打算奋力一搏。因为包令翻译的《俄国诗歌选》出版后,在英国评论界受到的激赏远远大于批评,这让汤姆斯看到了希望。1823年6月《加里尼涅杂志和巴黎每月评论》(Galignani's Magazine and Paris Monthly Review)指出:“在文学研究和知识竞争频繁的时代,包令先生为自己赢得了一枚幸运的勋章,在这方面,很少有人会去追求,真正做到的就更少了。他让本国的有识之士第一次熟悉了一种以陌生的语言创作的诗歌,并且,通过诗歌,还让我们熟悉了一个全新的民族的国民情感和国内习俗——对我们而言,俄国人,在任何方面,都堪称是一个全新的民族。……我们之中,有谁会想到俄国人是智慧的、善于思考的、充满想象的书籍的阅读者?有谁会想到一个俄国人会去阅读诗歌,或者体验写诗的韵律?就算再异想天开,又有谁会相信世上竟然有一个具有诗人品格的俄国人?”(19)写作这段文字时,英国正逐渐步入工业革命和帝国巅峰的“维多利亚时代”(Victorian era,1837—1901),随着海外扩张的突飞猛进,通过异国文学作品展示一种陌生的语言、一群陌生的人、一个陌生的国度的文学尝试,是如此具有诱惑力!包令的成绩让任何一个踏上异国土壤、接触异国文化的人热血沸腾,出身低微的汤姆斯自然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