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诸侯言时计功”,杜注“举得时,动有功,则可铭也”⑥。“时”在春秋时期是一种重要的价值标准,“得时”与否一般有两方面的参照:祭祀的时序和农时。臧武仲所云“妨民多矣”,指的就是使百姓错过农时,此为“不时”。显然,“言时”是对诸侯行政治民的考察。那么,“计功”是什么意思呢?《左传·庄公三十一年》载:“凡诸侯有四夷之功,则献于王,王以警于夷;中国则否。”从这句话来看,诸侯击败夷狄可以算是“功”,而战胜周朝之内的诸侯国,则不能算“功”。周初封建诸侯的目的是“藩屏周”,《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富辰曰:“周之有懿德也,犹曰‘莫如兄弟’,故封建之。其怀柔天下也,犹惧有外侮;扞御侮者,莫如亲亲,故以亲屏周。”也就是说,封建的最重要功能是“屏周”,诸侯受王命而征伐夷狄,即是“屏周”之行为。《左传·成公二年》载:“晋侯使巩朔献齐捷于周。王弗见,使单襄公辞焉,曰:‘蛮夷戎狄,不式王命,淫湎毁常,王命伐之,则有献捷。王亲受而劳之,所以惩不敬、劝有功也。兄弟甥舅,侵败王略,王命伐之,告事而已,不献其功,所以敬亲昵、禁淫慝也。’”诸侯征伐“兄弟甥舅”之国,即使出于王命,也不能献功,也就是不被周王认可。据此可知,在最初的含义上,诸侯的最高价值就在于尊王命以讨伐四夷。所谓“计功”,指的就是向周王献俘、献馘,如《虢季子白盘》云:“搏伐猃狁,于洛之阳,折首五百,执讯五十,是以先行……献馘于王。”⑦铭文记载了虢国国君奉命讨伐猃狁获胜献俘之事,其中“折首五百,执讯五十”云云,就是“计功”。春秋时期,“功”的含义有所扩大,一般的“役王命”或尊王行为,都可以被称为立功。《周礼·夏官·司勋》将“功”分为六种:“王功曰勋,国功曰功,民功曰庸,事功曰劳,治功曰力,战功曰多”,并说“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大常,祭于大烝,司勋诏之”。早先的“四夷之功”在这里只是被包括在“勋”之中,“功”被扩展到诸侯王的各项政治、军事行为当中,含义大大丰富了。但“功”主要作为诸侯的属性,这一点却仍然保留着。 “役王命”为“功”,从诸侯之命则为“伐”。孔颖达正义说:“若称伐,则从大夫之例,于三者为下等,不足为功美也。”⑧“大夫”作为贵族等级名称,约出现在西周后期⑨。西周和春秋前期,比较活跃的是周王朝的卿大夫,他们承担着治理王畿、出使诸侯和带兵出征的责任,其德性观念和标准早已形成⑩。到春秋中后期,诸侯国大夫的政治地位越来越重要,臧武仲所谓“大夫称伐”,指的就是诸侯国的大夫。诸侯大夫一般分为公族大夫和异姓大夫,前者是由国君的家族分裂出来的,后者则多为积累军功而被擢升为大夫的。大夫在经过数代沿袭后,形成世族,在诸侯国内拥有很大的权利和很高的地位。从现有文献来看,诸侯国的大夫以自己的私人武装为国君征伐,乃是其最基本的义务。张荫麟论曰:“一个大夫和他私家的僚属战士,每每构成一大家族:他出征的时候领着同族出征,他作乱的时候领着整族作乱,他和另一个大夫作对就是两族作对,他出走的时候,或者领着整族出走,他失败的时候或者累得整族被灭。”(11)《左传》中关于卿大夫为诸侯出征,并且拥有家族武装的记载很多。可以说,拥有私人武装,是诸侯世族最为显著的特征,而听从诸侯命令出征,并且通过战争积累功劳,壮大家族的声誉和势力,就成了大夫的主要目标。 春秋时期,人们认为人死后将成为神灵,并通过“世不绝祀”来维系其存在。一旦断绝了来自子孙的祭祀,则将成为孤魂野鬼,也就无法显示其存在。所以,个体生命是通过家族来延续的,这就是“保姓受氏”而“不朽”的意义,而“大夫称伐”则是“保姓受氏”的前提。 综上可知,“天子令德,诸侯言时计功,大夫称伐”三等铭礼,反映了天子、诸侯、大夫三类人群不同的社会责任和价值追求。那么,“大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的“三不朽”,也同样反映了天子、诸侯、大夫三个不同阶级的社会理想。两者的差别在于对大夫阶层理想的表述,是“称伐”还是“立言”?两者又有什么关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