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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政学、文史、古今之间——吴组缃、林庚、季镇淮、王瑶的治学路径及其得失(3)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 陈平原 参加讨论

    三、政治与学术的纠葛
    生活在动荡不已的20世纪中国的读书人,几乎毫无例外地深受政治风暴的影响。除了国际及国内的“大气候”,还有北京大学的特殊性,使得吴、林、季、王这四位文学教授的四十年风雨同舟,具有某种思想史的意义。
    无论是实际的历史进程,还是公众认知,这四十年,其实分为三个阶段:“文革”前(1952-1966)、“文革”中(1966-1976)、“文革”后(1976-1989)。后两段的故事尽人皆知——“文革”中惨遭迫害,“文革”后重获新生,这是千百万中国知识分子的共同命运,闭着眼睛也能想出来。更值得关注的,其实是“文革”前那十五年,这四位北大教授因各自不同的政治立场与社会阅历,在不断推进的思想改造运动中,如何惨淡经营。
    进入北大以后,王瑶偶有春风得意,如1954-1958年间任全国政协委员、《文艺报》编委,还因《从俞平伯先生对〈红楼梦〉的研究谈到考据》一文得到毛泽东的赞赏;但更多的时候是被北大当局视为自私自利、落后分子、走白专道路的典型、反动学术权威,一遇政治运动必挨批斗,写检讨成了家常便饭(29)。从1952年撰写自我检讨并在全系教师会上宣读起(30),王瑶就一直扮演“落后教授”的角色。一开始还能略为辩解,随后批判逐渐升级,语气越来越严厉,王瑶只好不断地自打嘴巴。1958年“拔白旗”运动中,王瑶不得已撰写了一篇胡乱上纲上线的《〈中国新文学史稿〉的自我批判》,因认错态度好而被收入195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版《文学研究与批判专刊》第三辑,发行全国。“文革”一开始,王瑶更必须深刻检讨,主要围绕《中国新文学史稿》(31)。近期阅读了师母杜琇提供的另外两篇王瑶“文革”中的检讨手稿,一是1967年5月的《关于我的“材料”的一些说明》,一是1969年3月的《我的检查》,看得我感慨万分。一个原本内心十分高傲,年轻时曾自诩“我相信我的文章是不朽的”的读书人(32),竟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下,不断地自我作践,还唯恐无法过关,其精神上的巨大痛苦,后人恐怕很难真正体会(33)。
    悲剧之处在于,早年在清华园读书时曾积极参加一二·九运动,并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王瑶,一直认为自己是“进步教授”,虽曾因故脱党,但政治立场明显偏左,起码应该是共产党的同路人;可没想到“从现存的文件来看,北大党组织对王瑶的政治评价一向较为负面,认为他多从个人名利、兴趣出发,完全不顾教学需要,走粉红色的个人主义道路”(34)。这还是平日的印象,到了政治运动一来,“负面因素”必定变本加厉。不同于林庚的“心远地自偏”,这位不被信任的教授偏偏特别关心政治。对于王瑶的“除了读书,还关心现实”,因而学术兴趣不够专一,老朋友朱德熙不太以为然(35)。作为人文学者,该不该以及如何关心现实政治,后人有不同的评说,尽可见仁见智(36)。问题在于,这种热心政治但又动辄得咎的状态,对王瑶的学术生涯影响巨大。1979年8月,在私人信件中,王瑶曾感叹:
    事实上自58年被当作“白旗”以来,廿年间虽偶有所作也是完成任务,已无要打算如何如何之意了。蹉跎岁月,垂垂老矣,虽欲振作,力不从心。(37)私人信件不同于公开发表的论文,叹老嗟卑是常见的话题。可这段话不一样,特别说明1958年被当作白专典型批判,对于王瑶造成的巨大冲击。为此,王瑶曾赋诗一首,压在写字台玻璃板下:“白旗飘飘旌封定,不准革命阿Q愁;缘有直肠爱臧否,岂无白眼看沉浮。毁誉得失非所计,是非真伪殊难涂;朝隐逐波聊自晦,跃进声中历春秋。”(38)
    比起日后的“文化大革命”来,“拔白旗”还算文明,因其只停留在文字上。1958年,权威的人民文学出版社曾推出四册由北京大学中国语文学系编辑的《文学研究与批判专刊》,其中第三辑收文十六篇,除王瑶本人的《〈中国新文学史稿〉的自我批判》外,其余十五文,三篇批《中古文学史论》,十二篇批《中国新文学史稿》。单看以下题目,就可知晓当初风卷残云的大批判阵势——《批判王瑶先生的反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两条道路的斗争不容否定》《在党的领导问题上驳斥王瑶先生》《批判王瑶先生的修正主义文艺思想》《揭发王瑶先生的伪科学》……这些由北大中文系一、二年级本科生集体撰写的批判文章,本身并没有多少学术含量,但其坚定的立场与宏大的气势,却让受批判的教授倍感压力。时隔多年,这些当初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参与“拔白旗”的大学生,称此举为“闹剧”,“想起来特感到脸红”(39)。
    北大中文系文学专业“拔白旗”的主要对象是游国恩、林庚和王瑶。比起批王瑶的十五文来,批林庚的文章数量更多,水平也较高些,因其作者包括老师及高年级学生。《文学研究与批判专刊》第一辑收十五文,七篇批林庚、七篇批游国恩(含游国恩《〈楚辞〉研究的自我批判》),另有一篇合批——《驳斥游国恩、林庚两先生关于〈楚辞〉影响的胡说》;第二辑收十六文,两篇批游国恩、十一篇批林庚(含林庚《批判我在文学史研究中的资产阶级学术思想》)(40),另有三篇属于其他。而第一辑的《前言》中,有这么一段话:
    今年三月十日,校党委发出开展双反运动的响亮号召,一夜之间,中文系群众贴出大字报一万二千张,大量揭发了形形色色的资产阶级思想。在运动过程中,开展红专辩论,搞臭了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思想,在群众思想上解决了教学和科学研究为谁服务的问题。(41)关键是“为谁服务”,是立场问题,因而,这些“一月之内”赶出来的批判文章,只求旗帜鲜明,不必仔细论证。
    或许是历来对政治不太敏感,加上此前没像王瑶那样有过“短暂的辉煌”,五六十年代的林庚虽然也受批判,但情绪上似乎未受很大影响,还在继续写诗、撰文,不断完善自家独创的“布衣感”“少年精神”“盛唐气象”等。晚年在回答张鸣的提问时,林庚曾这样自述:
    他们一个劲地批,我就一个劲地写文章,我也不能沉默。比如有人说陈子昂是现实主义的,可我认为陈子昂是浪漫主义的,他有建安风骨。你批你的,我写我的。(42)不能说林庚完全不受大环境的影响,1953年年底撰写《中国文学简史》(上卷)的“后记”时,他也会强调如何遵循苏联《十一世纪至十七世纪俄罗斯古代文学教学大纲》,努力贯彻“爱国主义精神与民族自豪感,历史主义的论述与民主成分的发扬,以及民族形式与文艺风格的具体分析”(43)。另外,1955年《诗人李白》的三版后记,大段摘录苏联学者论封建社会形态的基本经济法则;1956年在《文艺报》第13期发表《关于“大闹天宫”的故事情节》,也引《苏联通史》来辨析农民起义问题(44)。可在具体文本分析时,林庚还是极少借用时髦理论,依旧我行我素地谈“布衣感”与“少年精神”。在那个特定年代,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这是一位极为自尊、坚信“走路一定要昂起头来”的诗人兼学者(45)。可即便是如此清高的教授,也会身不由己地卷入时代漩涡。因所谓的“梁效问题”,“文革”刚结束时林庚颇受牵连。对于生活在20世纪中国的知识分子来说,“特立独行”实在显得有点奢侈。
    在这场“拔白旗”运动中,季镇淮没有受到冲击,《文学研究与批判专刊》第一辑还收录了他两篇批游国恩“资产阶级考据学”的文章,这与王瑶批俞平伯的思路很接近,除受时代思潮影响,还隐约显示出清华立场(46)。其实,运动中很多教师(包括吴组缃)都写批判文章,这不算什么。但接下来,作为教师代表参与编写《中国文学史》及《近代诗选》,在当年可是光荣的任务。据五五级大学生孙玉石事后回忆:
    1958年55级编写《中国文学史》的时候,因为不是“拔白旗,插红旗”被“拔”的对象,(季镇淮)先生是与冯钟芸教授一起参加了的。……文学史完成后,先生又参加并指导了《近代诗选》的编注工作,撰写了序言。(47)196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刊行的《近代诗选》,书前冠有长达41页的《前言》,其结尾处专门交代“我们整个工作是在师生合作下进行的”,其中特别提及季镇淮的作用:“季镇淮教授指导全书工作的进行,也参加了具体的选注工作,并于最后审订了全书。”(48)
    先是奉派捷克教书两年,后又作为教师代表参与学生的编书工作,可见北大党委对季镇淮非常信任。为什么?这个谜底,“文革”中终于被揭开。原来,这位不善言辞的忠厚长者,1949年1月便已加入中国共产党,只不过因工作需要,一直以民盟成员身份活动(49)。这个秘密曝光后,同辈人对他颇不谅解,且抱有很大的戒心;但作为中共党员,他确实只是奉命行事。据中文系同事回忆,“文革”中季镇淮的党员身份已经暴露,可排队时依旧站在群众的行列中,因为:“我是党员,遵守党的纪律。不论什么情况,党组织没有正式决定公开我的身份,我可就不能以党员身份公开活动。”(50)这么一个严格执行党的纪律的文学教授,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特定环境里,不敢再有任何个人主义或名利思想的考虑,因此,更多精力投入了集体项目,而没能认真经营自己的学术论著(51)。
    “文革”前十五年,政治运动接连不断,大学校园已经很不平静了。季镇淮是秘密党员,自然属于依靠对象;而自“拔白旗”以后,林庚、王瑶的处境一直很不美妙。至于吴组缃,虽被取消了中共预备党员资格,但没受太大冲击。长期出任冯玉祥的秘书及国文老师,抗战中又结识了周恩来等共产党人,这样复杂的生活经历,吴组缃居然大致“平安无事”,这实在是个奇迹。年轻时性格刚烈,不为五斗米折腰,把自己弄到很狼狈的地步(52);老来聊天,还时常有鞭辟入里的政治议论。这样的性格,在一系列政治运动中,如何管住自己的嘴巴,不因言惹祸?我注意到吴组缃讲授的课程,从危险系数较高的“现代文学”转为相对安全的“古典小说”,这是个好主意。还有就是故意偷懒,“拔白旗”以后,吴组缃不怎么写作,翻阅《吴组缃先生纪念集》后面附录的《吴组缃著作年表》(方锡德编),这一点可以看得很清楚。俗语说得好,“枪打出头鸟”。“拔白旗”运动中被集中火力批判的,都是不断推出新著、学术上比较活跃的学者。若此假设成立,则见多识广的吴组缃,其政治智慧很可能在王瑶之上。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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