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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反事实表达及其思维特点


    国外学者关于汉语母语者难以进行反事实表达理解和相应推理的实验存在争论。事实上,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中都有大量语法化的反事实条件句式,只是汉语研究者对这种句式的反事实语义特点不敏感。究其原因在于,汉语反事实条件句一般都有强烈的情感倾向(表示庆幸或遗憾),这强化了反事实思维的结果对比机制,弱化了其因果推理机制,最终掩盖了反事实思维在因果推理方面的逻辑力量,也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其条件的反事实性。汉语的反事实表达及其背后的思维特点,反映了语言和思维之间的互相影响、互相塑造和互相推动。  
    作者简介: 
    袁毓林,北京大学中文系、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教授。 
    相关信息: 
    本课题的研究得到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汉语国际教育背景下的汉语意合特征研究与大型知识库和语料库建设”(批准号12&ZD175)和国家重点基础研究计划(973计划)项目课题“语言认知的神经机制”(2014CB340502)的资助,还承同事胡敕瑞教授和匿名审稿人指正,谨此致以诚挚的謝意。 
    引言:语言决定思维方式吗 
    语言学界影响广泛的“萨丕尔-沃尔夫假设”的大意是:语言结构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使用者感知世界和思考问题的方式。沃尔夫的许多文章,[1]均或明或暗地说明:语言决定某些非语言的认知过程,使用不同语言的人以不同的方式来思维,人们无意识地通过自己已经习得的语言对事物加以分类。语言和思维的关系问题,引起了哲学家、心理学家和语言学家的广泛兴趣,以至于有人非正式地断言:如果爱因斯坦说的是汉语,那么相对论将是另外一副模样。 
    在这样的认识背景上,甚至有人把中国没有产生欧洲那样的近代科学,怪罪于汉语,认为:汉语没有印欧语那样形态严格的语法结构,导致中国人无法用汉语进行严谨的逻辑思考和科学推导。当然,诸如此类的论断,大多是意气之论,似是而非,难以证伪。 
    现在,人们已经不再满足于哲学式的思辨和猜想,而且试图通过有关的实验和实证研究来证明或否定“萨丕尔一沃尔夫假设”。其中,一个有名的案例是关于英语和汉语中反事实表达与反事实推理能力之间关系的问题:一个语言中反事实表达有无专门的语法结构,跟使用这种语言的人的反事实推理能力的有无或强弱,是否具有显著的相关性?所谓反事实推理(reasoning counterfactually),指根据跟已知事实相反的假设条件来进行推理;所谓反事实表达(counterfactual expressions),指表达反事实推理的语句,通常是由反事实的假设条件小句和相应的结果小句组成的。[2] 
    基于对美国心理学家布鲁姆(Alfred H. Bloom)的实验及其结论和欧洁芳 (Terry Kit-fang Au)、刘(Lisa Garbern Liu)的质疑的思考,我们将展开对于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中反事实表达的特点及其语法化程度的讨论,进而以汉语的反事实表达与推理为例,说明我们对于语言和思维关系的见解。 
    一、汉语母语者能够进行反事实推理吗 
    为了考察不同语言的语法范畴是否真的影响使用者对世界的知觉,布鲁姆[3]曾研究汉语和英语母语者如何进行反事实推理:根据和已知事实相反的假设条件(即反事实条件),推出一种跟事实不同的、本来可能出现的结果(另一种可能性)。比如,假定有这样一个情境:几个人在等John看电影,结果他来迟了,导致大家郡迟到。对此,英语有虚拟语气(subjunctive),可以表达成: 
    (1)If John had come earlier, they would have arrived at the movies on time.(如果John来得早一点儿,他们本来是可以准时到达电影院的) 
    但是,汉语没有像虚拟式这样的特殊方式来表达反事实的意义。布鲁姆认为,因为汉语缺乏明显的反事实标记,所以说汉语的人进行反事实推理会有较大的困难。他在香港给汉语母语者呈现下面的句子: 
    (2)If the Hong Kong government were to pass a law requiring that all citizens born outside of Hong Kong make weekly reports of their activities to the police, how would you react?(如果香港政府通过了一项法案,要求所有在香港境外出生的居民每周向警方报告他们的活动,你将有什么意见) 
    结果,这些被调查者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的理由是:政府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当要求他们设想香港政府通过这项法案时,他们说这种思维是反常的,非中国式的。我们认为,这些被试的反应情有可原。因为(2)用的是虚拟语气,表明问话人知道事实上香港政府不会通过这样一项法案。于是,对于这些汉语母语者来说,(2)这个问句在语用上是不适宜的(infelicitous pragmatically)的傻问题(明知不会有,还问怎么办),应该拒绝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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