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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听、灵听与偶听——试论叙事中三类不确定的听觉感知(4)

http://www.newdu.com 2018-10-24 《思想战线》 傅修延 参加讨论

    灵听在我们古代小说中出现得较为自然。《红楼梦》第十二回贾瑞被王熙凤害病后百般延医,无奈“只是白花钱,不见效”,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忽有跛足道人前来门口化斋,说是能治冤业之症,“贾瑞偏生在内就听见了,直着声叫喊说:‘快请进那位菩萨来救我!’”引文中的“偏生”二字,显示躲在叙述者身后的作者有意要读者注意这一事件的神奇性质——一个病入膏肓的垂危之人,居然能清楚听见门外跛足道人的声音,并且认定他就是前来救命的菩萨!《红楼梦》的故事逻辑为仙凡可以并处同一世界,因此这一安排并非“不近情理”。同样的情况见于小说第二十五回,贾宝玉和王熙凤被马道姑施魇魔法后命悬一线,就在“两口棺椁都做齐了”的关键时刻,作者再度祭出自己的拿手法宝来扭转局面:
    正闹得天翻地覆,没个开交,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贾母、王夫人听见这些话,那里还耐得住,便命人去快请进来。贾政虽不自在,奈贾母之言如何违拗,想如此深宅,何得听的这样真切,心中亦希罕,命人请了进来。众人举目看时,原来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26)
    按照常理来说,“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应当听不见市井之声,然而让贾政也感到“希罕”的是,那一僧一道的念叨和木鱼声竟能穿透重门高墙,让深宅之中的众人“听的这般真切”。用听觉事件来挽狂澜于既倒还不是曹雪芹的首创,白行简的《李娃传》中,阁中的李娃听到大街上荥阳生的呻吟成了故事的转折点:此前李娃是自觉或不自觉地配合了鸨母将荥阳生赶走的计划,计划成功后其心中一定有过许多愧疚与悔恨,所以她会对荥阳生的呼救声怀有一种特殊的敏感,甚至可以说她的耳朵一直在等待听到荥阳生的声音。(27)
    李娃之听带有佛教所说的“寻声救苦”性质,这点不禁让人想到,《红楼梦》中无论是贾瑞之听还是后来的贾母、王夫人之听,与那一僧一道之听相比统统都属小巫见大巫,他们的聆察才是灵听的最高境界。事实上,不是贾瑞等人先听见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的到来,而是僧人道士在此之前就察觉到了贾氏家族中的疾苦之声,因而闻声前来指点迷津。《红楼梦》的总体故事框架,是茫茫大士(癞头和尚)和渺渺真人(跛足道人)将青埂峰下一块情根未断的石头携往红尘世界游历(《石头记》之名由此而来),为了避免读者过度沉溺于大观园中的儿女之情,作者总是安排那一僧一道在危机发作时登场,提醒人们勿忘故事的“顶层设计”。小说中一僧一道漫漶多变的视觉形象,与“茫茫”“渺渺”之名甚相契合,我们之所以还能将他们认出,主要不是因为两人多同时出现,而在于他们对人间疾苦之声的灵听。一僧一道的文化原型应为佛教信仰中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她的名字就有察觉世间声音之义,其“耳根圆通”法力亦凭修习音声法门而成,(28)这种洞察一切的灵听能力为其“寻声救苦”提供了保证。
    偶听可以说是有意无意的“偷听”,也就是说,听者多在不经意间接受到触动自己的听觉讯息,因此,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被卷入行为,听者最初并无获取相关讯息的主观意愿,当然也就不可能预先为此作什么准备。偶听在英语中的对应词为overhearing,但overhearing在我们这里多被译为“偷听”,由于汉语中的“偷听”又常常被误会为“窃听”,本文不得不生造出“偶听”一词,用以指代日常生活和叙事作品中频繁出现的overhearing现象。
    导致偶听发生的是听觉的被动性质。人类可以通过开合眼睑来决定自己“看”还是“不看”,但是无法在“听”与“不听”之间做出选择,因为没有“耳睑”的耳朵永远在向一切听觉信号敞开大门。从丛林中走出的人类祖先体型偏小,又无爪牙角翼之利,因此,只有保持不间断的警觉状态才能生存下来,就此而言,人类与凭听觉逃避危险的动物没有多大区别。然而进入机声隆隆的工业时代以来,人类开始认识到未进化出“耳睑”对自己来说是一种巨大的不幸:由于现代社会的空间划定是在视觉主导之下进行,对声音的传播缺乏严格的规范与约束,人们很容易受到各类噪音的侵扰。夏弗据此把声音的“越界”传播称为“声音帝国主义”(sound imperialism),他还提出各国应加强立法以应对噪音污染。(29)不过声音的“越界”传播不自工业革命始,人类的群居模式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听觉空间的公共性质,在一个众声喧哗、隔墙有耳的集体社会中,任何人都难以避免自己的声音被别人听到,也无法阻挡别人的话语传入自己的耳中。
    将偶听与幻听、灵听相提并论,是因为叙事中对其的描摹也指向听觉感知的不确定性。表面看来,与幻听的虚无缥缈和灵听的神乎其神不同,偶听获得的讯息相对实在,因为听者确实是接收到了来自说者的讯息,但请注意听者此时的感知仍然处于某种不确定状态:偶听持续的时间通常很短,听者发现自己“侵入”他人的听觉空间后,一般会选择尽快结束这一尴尬状态,这就导致其听到的只是缺乏语境(context)的话语碎片。在故事世界中,人物大多会对自己偶然听到的片言只语深信不疑,但故事世界之外的读者自会根据作者给出的种种提示,判断出相关讯息是否可靠。例如,《三国演义》第四十五回,来自曹营的蒋干听见周瑜在梦话中说“数日之内,教你看操贼之首”,以后又听见有人来汇报军情:
    干伏于床上,将近四更,只听得有人入帐唤曰:“都督醒否?”周瑜梦中做忽觉之状,故问那人曰:“床上睡着何人?”答曰:“都督请子翼共寝,何故忘却?”瑜懊悔曰:“吾平生未尝饮醉;昨日醉后失事,不知可曾说甚言语?”那人曰:“江北有人到此。”瑜喝:“低声!”便唤:“子翼。”蒋干只妆睡着。瑜潜出帐。干窃听之,只闻有人在外曰:“张、蔡二都督道:‘急切不得下手,……’”后面言语颇低,听不真实。(30)
    身为说客的蒋干此时已被周瑜置于听者地位,导入了一个被他人预先设计好的听觉空间,蒋干相信自己听到的零碎讯息可以拼合成一个里应外合的叛变故事,读者却明白这是周瑜与部下在演戏,“瑜懊悔曰”等均属不可靠叙述。
    蒋干的偶听可能属于异数,因为大多数偶听都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而作为说者的周瑜在这一事件中却是有心让蒋干听见自己的话。按照这一逻辑,可以将偶听分为“说者无心”与“说者有心”两类。
    “说者无心”指的是说者并未意识到听者的存在。《红楼梦》第二十六回中,贾宝玉在怡红院中与薛宝钗交谈,他不知道此时林黛玉正被未听出其声音的晴雯挡在门外,更糟糕的是,林黛玉在门外还听到了他和薛宝钗的说笑声,这一事件使宝黛二人的关系由两小无猜开始向心存芥蒂转变。“说者无心”的另一种情况是说者自以为听者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红楼梦》第二十八回中,贾母派人催宝黛二人来自己这边吃饭,林黛玉不等贾宝玉便先动身,薛宝钗劝贾宝玉赶快跟上以免林黛玉“不自在”,贾宝玉以为林黛玉已经走远便随嘴回了一句“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但小说后来的叙述显示林黛玉确实听见了这句话。
    “说者有心”则指说者意识到听者与自己处在同一个听觉空间,其说话对象虽为第三者,真正的受述者(narratee)却是听者。还是用《红楼梦》来说明问题——第二十八回贾宝玉在林黛玉走后坐卧不宁,匆匆用过饭后便赶到贾母处,找到林黛玉后发现她正在裁衣,一个丫头建议她熨熨绸子角儿,林黛玉撂下剪刀说:“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接下来薛宝钗来和林黛玉说话,林黛玉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第三十回贾宝玉说薛宝钗“体丰怯热”,薛宝钗闻言大怒又不便发作,正巧这时小丫头靛儿过来讨扇子,她便指着靛儿说:“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嬉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这番指桑骂槐的话同样也是说给贾宝玉听。
    不管说者是“无心”还是“有心”,偶听事件中的听者均会受到触动,这就是前面提到的“听者有意”。以下论述仍须借助《红楼梦》中的偶听事件,因为,声音的“越界”在贾宝玉与众姊妹同住的大观园里属于常态,曹雪芹天才地设计了这个有利于偶听发生的故事空间,为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提供了互通心事的绝佳机会。第三十二回湘云劝贾宝玉留意仕途经济,贾宝玉反唇相讥让她去别的屋里坐,袭人连忙解围说薛宝钗也曾这样被其难堪过——“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贾宝玉这时冷不丁冒出一句:“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这话使站在门外的林黛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
    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不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滚下泪来。(31)
    贾宝玉一番肺腑之言,在林黛玉中掀起了万丈波澜,古代小说在人物的心理描写上素来吝惜文字,《红楼梦》在这方面却能大胆泼墨,引文围绕“喜”“惊”“悲”“叹”四字展开的叙述,将女主人公于寂寞孤独中遭逢知音的复杂心理展现得淋漓尽致。
    《红楼梦》讲述的主要是宝黛之爱,曹雪芹不但用偶听来“引爆”女主人公的情感世界,紧接着他又安排了一次偶听,让读者有机会听到男主人公吐露衷肠。贾宝玉说完“林姑娘不说这样混账话”后从屋中出来,见到林黛玉便开始对其直接表白,林黛玉无法回答只有迅速离开,结果,袭人阴差阳错地成了这番表白的听者:
    宝玉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并未看出是何人来,便一把拉住,说道:“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袭人听了这话,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便推他道:“这是那里的话!敢是中了邪?还不快去?”宝玉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送扇子来,羞的满面紫胀,夺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32)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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