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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文化视野中《汉书》文本的形成(3)

http://www.newdu.com 2018-09-28 《文学遗产》 陈君 参加讨论

    三、周汉一脉:西汉王朝的历史定位
    历史写作不仅是一种记录、叙述或描述,而且贯穿和呈现了编撰者的历史意识、历史观念,并对读者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相对于王权政治的“显性权力”而言,这可视为历史文本的“隐性权力”。《汉书》中流露的“周汉一脉”的思想观念,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
    周朝与汉朝均为中国历史上重要的王朝,前者是“封建时代”王朝的代表,后者是“统一时代”王朝的代表(21)。文武、周公所确立的周代宗法制度、礼乐文明对后世影响深远(22)。荀子曾将“周道”奉为王道最完美的典范,云“欲知上世,则审周道”(《荀子·非相》)。西汉时期普遍接受的“汉家法周”(23)观念,很有可能是受到了荀子影响(24)。东汉时代则继承了这一认识。班固《汉书》中的“登我汉道”(《汉书》卷一○○下《叙传下》“述《文纪》第四”,第12册,第4237页)与《诗经》里的“周道倭迟”(《小雅·四牡》)遥遥贯通。
    “周汉一脉”的思想观念,首先体现在《汉书》的得名上——《汉书》之“书”与《尚书》特别是《周书》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关系(25)。东汉前期,《尚书》学受到皇帝重视,在社会上也非常流行。东汉的开国皇帝刘秀曾在洛阳太学学习《尚书》,其后明帝从桓荣学习《欧阳尚书》,章帝从桓荣之子桓郁学习《欧阳尚书》,和帝则以桓荣的学生丁鸿为师。章帝非常重视《尚书》,元和二年(85)东巡时曾命张酺讲《尚书》(《后汉书》卷四五《张酺传》,第6册,第1530页)。东汉初年人也常常将周、汉拿来作比较,王充《论衡·宣汉》云:“周之受命者,文、武也,汉则高祖、光武也。文、武受命之降怪,不及高祖、光武初起之祐。孝宣、明之瑞,美于周之成、康、宣王。”又云:“汉之高祖、光武,周之文、武也。文帝、武帝、宣帝、孝明、今上,过周之成、康、宣王。”而且王充将班固等当代文人的创作与周代制作相提并论,《论衡·须颂》云:“《诗》颂国名《周颂》,与杜抚、(班)固所上《汉颂》相依类也。”
    王充不仅将汉帝与周圣、《汉颂》与《周颂》相提并论,而且主张承前代经典而作“汉书”。《论衡·宣汉》云:“唐、虞、夏、殷,同载在二尺四寸,儒者推读,朝夕讲习,不见汉书,谓汉劣不若。亦观猎不见渔,游齐、楚不愿宋、鲁也。使汉有弘文之人,经传汉事,则《尚书》《春秋》也。儒者宗之,学者习之,将袭旧六为七。”继《周书》(《尚书》)而作的《汉书》可谓呼之欲出。因此班固编撰《汉书》,以求合于《虞》《夏》《商》《周》之传统,也是顺理成章之事。《汉书》计有十二帝纪、八表、十志、七十列传,共百篇,这百篇之数正与西汉时期流传的百篇《尚书》的观念相合。西汉孔安国《尚书序》:“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文选》卷四五孔安国《尚书序》,第650页上)扬雄《法言·问神》亦曰:“昔之说《书》者,序以百。”在东汉前期,“百篇《尚书》”的观念仍然十分流行,班固也是抱着同样的认识。《汉书》卷三○《艺文志》云:“《易》曰:‘河出图,雒出书,圣人则之。’故《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纂焉,上断于尧,下讫于秦,凡百篇,而为之序,言其作意。”而《汉书》一百篇的安排,很有可能是受到西汉“百篇《尚书》”说法的影响。
    东汉前期文人的撰述常常模仿周代作品,这是时代思潮使然。如明帝驾崩后傅毅仿《诗经·周颂·清庙之什》为诗十章,王充《论衡》将汉代皇帝和周代三圣相提并论。而他们在经典传统影响下的制作更是充满颂美之词,《论衡·须颂》云:“儒者谓汉无圣帝,治化未太平。《宣汉》之篇,论汉已有圣帝,治已太平;《恢国》之篇,极论汉德非徒实然,乃在百代之上。表德颂功,宣褒主上,诗之颂言,右臣之典也。”这与班固在《答宾戏》中表达的思想是一致的:“方今大汉,洒扫群秽,夷险芟荒。廓帝纮,恢皇纲。基隆于羲农,规广于黄唐。”(《文选》卷四五班固《答宾戏》,第646页上)《诗》有《周颂》《商颂》《鲁颂》之分,《书》有《虞书》《夏书》《商书》《周书》之别,各有其典范意义,故班固作《汉颂》(篇末附有歌诗)以仿照《周颂》《商颂》,作《两都赋》以延续《雅》《颂》之传统;又撰《典引》以发扬《尚书·尧典》之余绪,而《汉书》承《周书》而来,更是一篇放大千万倍的“《典引》”。后来刘知幾的《史通·六家》,则明确将《汉书》家的传统与《尚书》联系起来:“《汉书》家者,其先出于班固。……昔虞、夏之典,商、周之诰,孔氏所撰,皆谓之‘书’。夫以‘书’为名,亦稽古之伟称。”
    其次,《汉书》行文中常常透露出“大汉继周”的观念和意识。西汉时期“汉家尧后”“汉德承尧”的观念已深入人心,这是血统方面。而从正统的角度来说,高祖刘邦伐无道、诛暴秦,所建立的西汉乃是继周而兴。《汉书》在年历问题上采用了刘歆《世经》“五德相生”的说法,以周为木德,汉“伐秦继周,木生火,故为火德”,也与这一观念相应(26)。班固本人也不例外,他在《汉书》卷二二《礼乐志》中说:
    今海内更始,民人归本,户口岁息,平其刑辟,牧以贤良,至于家给,既庶且富,则须庠序礼乐之教化矣。今幸有前圣遗制之威仪,诚可法象而补备之,经纪可因缘而存著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今大汉继周,久旷大仪,未有立礼成乐,此贾谊、仲舒、王吉、刘向之徒所为发愤而增叹也。(第4册,第1075页)
    其中所说的“大汉继周”,既是班固对西汉王朝的历史定位,也是“周汉一脉”观念的清楚表达。
    《汉书》中的人物传记传达了同样的观念,《汉书》卷六四上《吾丘寿王传》载:
    及汾阴得宝鼎,武帝嘉之,荐见宗庙,臧于甘泉宫。群臣皆上寿贺曰:“陛下得周鼎。”寿王独曰非周鼎。上闻之,召而问之,曰:“今朕得周鼎,群臣皆以为然,寿王独以为非,何也?有说则可,无说则死。”寿王对曰:“臣安敢无说!臣闻周德始乎后稷,长于公刘,大于大王,成于文武,显于周公,德泽上昭天,下漏泉,无所不通,上天报应,鼎为周出,故名曰周鼎。今汉自高祖继周,亦昭德显行,布恩施惠,六合和同。至于陛下,恢廓祖业,功德愈盛,天瑞并至,珍祥毕见。昔秦始皇亲出鼎于彭城而不能得,天祚有德而宝鼎自出,此天之所以与汉,乃汉宝,非周宝也。”上曰:“善。”群臣皆称万岁。(第9册,第2797-2798页)
    《汉书》卷五七下《司马相如传下》载司马相如《难蜀父老》:
    夫拯民于沉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夷,继周氏之绝业,天子之急务也。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第8册,第2586页)
    吾丘寿王所说的“高祖继周”与司马相如所说的“继周氏之绝业”,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都是认为汉承周而来,当重振周道、兴复王业,这是汉室的历史使命。
    《汉书》中多处流露的“周汉一脉”意识,生动反映了汉代人的正统观念:西汉以周为正统,以秦为闰位;东汉则以西汉为正统,以新莽为闰位。东汉时代对周之统绪的再次确认,自然是出于实际政治的需要。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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