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杜甫《白沙渡》中诗句“洪涛越凌乱”到底该如何理解:“越凌乱”是否为“状中结构”,“越”为“修饰‘凌乱’的程度副词”;还是“支配结构”,“越”乃“超越”义,整句理解为“洪涛超过了凌乱(的程度)”?(龙国富,2013)本文提出不同理解,认为“越凌乱”既非“支配”,亦非“状中”,“越”也不是程度副词,乃是常见义“逾越、度过”;并从“唐诗的特殊句法”、“诗歌的押韵要求”以及“词汇意义的解释”三个方面进行了论证,指出“洪涛越凌乱”乃“越凌乱之洪涛”的诗家表达。 白沙渡 【唐】杜甫 畏途随长江,渡口下绝岸。 差池上舟楫,窈窕入云汉。 天寒荒野外,日暮中流半。 我马向北嘶,山猿饮相唤。 水清石礧礧,沙白滩漫漫。 迥然洗愁辛,多病一疏散。 高壁抵嵚崟,洪涛越凌乱。 临风独回首,揽辔复三叹。 01 唐诗的特殊句法 唐诗中有一种颇为特殊的句法:特殊述宾式,即“把宾语的中心语放到了动词之前”(蒋绍愚 2008:187),如: (1)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孟浩然《自洛之越》) (2)儒风爱敦质,佛理尚玄师。(白居易《代诗书》) (3)石潭窥洞彻,沙岸历纡徐。(孟浩然《西山寻辛谔》) (4)退藏恨雨师,健步闻旱魃。(杜甫《七月三日》) (5)择木知幽鸟,潜波想巨鱼。(杜甫《中宵》) (6)弄珠见游女,醉酒怀山公。(李白《岘山怀古》) 上述诸句,“如果把它们当作一般的‘主语+述语+宾语’来读,是怎么也读不通的。这些句子都是述宾结构,但是述语在中间(动词),宾语分在述语两边。读的时候应把述语前面的部分放在后面去读”(蒋绍愚 2008:188),比如例(4),应读作“恨雨师之退藏,闻旱魃之健步”。当然,前三例与后三例亦有细微差别,后者也可去掉“之”字,如此就是“主谓结构充当宾语”。有的句子也可作“话题句”分析,解为“在……方面”,如例(2)就是“儒风方面啊,我爱刘敦质;佛理呢,我崇尚庾七玄师”。 不过,“当这种特殊述宾式在唐诗中较广泛的运用以后,有些句子(如例(3)),就不能再解释为带关系语的句子了”(蒋绍愚,2008:188),而杜句“高壁抵嵚崟,洪涛越凌乱”与例(3)则几乎如出一辙。因此,杜句的正确理解应该是“抵嵚崟之高壁,越凌乱之洪涛”。程千帆(2000:221)《杜诗镜铨批钞》亦同此说。 不仅唐代,这种特殊述宾式是“不容忽视的事实”(蒋绍愚 2008:190),其实在“南朝文人五言诗中也已见端倪”(孙力平 2011:188)。如: (7)时拂孤鸾镜,星鬓视参差。(谢朓《咏风》) (8)凉叶照沙屿,秋荣冒水浔。(江淹《谢光禄庄郊游》) 诗家语讲究奇绝、造新,经此转换,不仅其意境表达和韵律格式更加诗化,其句法形式也往往不同寻常,然而万变不离其宗,诗歌鉴赏与语言理解毕竟息息相关,如果想当然解读,难免出现差错。况且,杜诗句法本就多变,多颠倒、错句,著名的“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就是一例,因此此处解为特殊述宾式是合适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