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鼓词《西游记》对小说的改编 鼓词艺人对小说《西游记》的改编,基本上是本着世俗化、生活化的原则进行的。本来,小说重在演述神魔之间的斗争,与凡夫俗子关系不大,即便有时涉及凡俗世界、芸芸众生,那也是以之作为神魔斗争的背景而一笔带过的。而这正好给鼓词艺人改编小说提供了较大的发挥余地,艺人只需在讲故事时,有意贴近世俗人生,迎合听众的接受心理与审美口味,便不难引起听众的共鸣与回应。鼓词对小说的改编,即体现了一种世俗化的创作精神。 首先,鼓词最擅长的就是抓住小说原著粗笔勾勒的世俗生活故事进行大量的增衍与描绘。例如,“刘全进瓜”,本来只是唐太宗入冥故事的小插曲,与唐僧取经关系不大,所以小说只是寥寥几笔,意到即止。可是,这个故事在民间流传已久,戏曲、宝卷等均常搬演,民众喜闻乐道,鼓词艺人为投俗众之所好,就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万余字,对小说原著中语焉不详的人物性格、矛盾冲突、情绪反应、场景氛围等皆做了绘声绘色的演绎,进一步突出了敬神礼佛、劝善惩恶的主旨。曲本中说李翠莲一向“吃斋把素,尚好布道斋僧”,而刘全则“不信神佛,极恼僧道”。一天,李氏碰见唐僧避雨,便热诚献斋,因手头无钱,就从头上拔下金钗相赠。唐僧西行,遇见一位落难女子,又将金钗转赠。该女子乃观音所变,她把金钗卖到刘全当铺。刘全询知金钗来历,怒不可遏,于是耍起酒疯,辱骂其妻: 刘员外 一团恶气发讪语:咱俩那个太糊涂? 我好吃酒是醉鬼。为什你——你爱和尚嫌丈夫? 自古贞节合烈女,门前不走贾三姑。 相(像)那些,尼僧媒婆穿花妇,常引闺门丑事出。 僧道两途比禽兽。色中饿鬼是贼秃! 你把金钗给和尚,其名施舍美名污。 你本是 青春妇女见僧道,难免人言有所图。 此事令人难猜料,若叫我说明出来话太俗! 李翠莲受此羞辱,欲一死以证清白,于是吊死鬼立即现身引诱,致使其“香魂出窍赴幽冥”。鼓词艺人乘机对吊死鬼、无常鬼的形影进行夸张、渲染,刻意营造一种阴森、恐怖的氛围,以求耸人听闻。刘全在妻子死后悔恨交加,大做法事追荐亡妻,却不小心引发火灾,招来强盗趁火打劫,导致家破人亡。刘全万念俱灰,揭皇榜到阴司进瓜。在阴司,他发现许多鬼魂“哀告叫苦不绝声”,“代锁扳棒身受刑”,得知他们都是生前不学好,“死后幽冥法不容”。阎王还向刘全描述了“十八层地狱千般苦”,告诉他“你若进瓜回阳世,劝人行善敬神佛,趁早各自行正果,别等的堕落轮回悔不得”。经过如此这般的增衍,刘全进瓜的故事便显得枝繁叶茂,贴近了百姓的生活与情感,听起来津津有味了。 其次,鼓词也很喜欢在老故事中加入新成分,以此增强故事情节的戏剧性冲突,造成扣人心弦的艺术效果。例如,唐僧出世故事,在小说中只是附录,叙事粗枝大叶,主要讲的是陈光蕊中状元,娶妻满堂娇,赴任途中遭水贼谋害,其妻有孕在身不得已从贼,生下孩儿后忍痛将他放在木板上,投入江中,被金山寺长老救起,取名江流儿,长大后复仇报本。鼓词则在此故事中增入了忠奸斗争的内容,说奸王李建荣求亲,殷开山不肯与之联姻,但又不想结怨,于是让女儿满堂娇抛绣球择婿。李建荣因抢夺彩球之计落空,迁怒于陈光蕊,欲找机会加害之。适逢殷开山随太宗亲征高丽,因担心女婿安危,遂将女婿派往九江任职。赴任前,满堂娇路遇白莲圣母,赠其如意宝册,嘱咐她“遇急难之时,方许开看”。奸王李建荣买通水贼刘洪,谋害陈氏夫妇。陈光蕊遇难,丫鬟翠莲为全夫人贞节,委身刘洪。刘仍淫心不死,满堂娇打开如意宝册念咒,变为丑八怪。后来,刘洪又欲害满堂娇之子,丫环秋月见义勇为将孩子藏进木梳匣内投到江流中。由于增加了这个忠奸斗争的故事,就使原来的故事情节变得更加紧张曲折、跌宕起伏,戏剧性大为增强,从而也就容易收到“说国贼怀奸从佞,遣愚夫等辈生嗔;说忠臣负屈唧冤,铁心肠也须下泪”[13]的艺术效果。 再次,鼓词还善于把一些风俗民情融入到故事情节的描写中,以增强其生活气息与地域文化色彩。例如,按小说所写,凤仙郡求雨本来与番僧无关,可是鼓词艺人却有意插入了蛤蟆精变成番僧,率领众喇嘛,前来“打鬼”,企图布散瘟疫的故事。曲本如此演说“打鬼”的场景:“忽听一阵罗(锣)鼓齐鸣,铙钹乱响,喇嘛号筒咧咧,只吹的嗅嗅的山叫……那些喇嘛代(戴)上套头,穿上彩衣,扮作了诸天总圣,跳步踏挪……一个个跳跳蹿蹿往前走,斜行却步跃身形。庄(装)作南斗与北斗,东斗西斗中斗星。太阳太阴分左右,紧跟白马与青龙。齐在那台前台后台左右,跳蹿三遭一边存。随后就是二十八宿,尽都是喇嘛假扮的众神圣。”本文开头指出,“打鬼”本来是清朝京城内几座喇嘛寺中非常流行的驱邪活动,热闹非凡,家喻户晓。因此,当鼓词艺人惟妙惟肖地演说“打鬼”的场景时,当地听众一定会忍俊不禁,拍手叫好。又如抛绣球择婿、比武招亲等也是百姓喜闻乐见的民俗活动,鼓词艺人为了迎合听众的口味,或在小说原著粗陈梗概的基础上详加敷衍,如第三节所说的满堂红抛彩球;或别出心裁、增衍编创出新的故事情节,如第四十二节讲完唐僧师徒在玉华州降伏九头狮子怪后,又增衍了一大段陈员外女儿陈玉华与结义姐妹郑萃华、闻月华设擂台比武招亲的故事。饶有意味的是,鼓词艺人在演说比武招亲时,还故意使用了这样一些江湖市语:“内中有江湖之中吊(掉)市语,这人眼望那人云。叫声盆子你看看,包管(袍果)长的似昭君。若得与他捏个伴,旧(就)便是愧了飘尔也愿情。”这是什么意思?一般人听了可能莫名其妙。说书人于是便不无得意地解释道:“众公,说话不明,如磨昏镜;道字不真,似钝剑杀人肉中。懂得市语的君子一笑尔爽神,若要不知道的岂不令人发闷?盆子是朋友,袍果是小女孩,捏伴是成亲,愧子飘尔是要了脑代(袋)。”如此在原著所写故事的空白处穿插、演说风俗民情、江湖市语,无疑能使故事充满世俗生活情趣。 不仅如此,鼓词艺人还经常在故事情节、人物对话、细节描写中加入一些笑料,以增添其俚俗趣味。如鼓词第六节,说到袁天罡卦术灵验,就补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樵夫李定得袁指点,卖柴时获得“制币一百五十文,两个点心一壶酒”,另一个樵夫赵二也想趁机捞油水,不料却摔了个狗啃屎,不仅被狗咬伤,柴薪也被顽童一抢而光。可见一饮一啄,皆由天定。又如第十三节,说镇元大仙捉住唐僧师徒后,让弟子拿二十匹布来。八戒就问:“仙长,要大布二十匹作什么?”大仙说:“过端午,包粽子!”八戒说:“挑几担江米,我帮着你包罢。”大仙说:“将你师徒拿来,也不用枣儿,用布缠裹起来,擗了蔗,用生漆漆上,好下油锅。”行者就说,大仙你不要生气,我“备个小菜,请你一请,把我们放了罢”。八戒忙说:“师兄你请老道,我作陪客。你要罩办个什么菜儿呢?总要受吃才好。”行者说:“全是你随身之物,叫他们将锅烧热,代(待)我执厨掌灶!”于是唱道: 这东道,又得实惠又高强。 锅烧胖蹄锅烧肉,心肺肝花烧大肠。 爬(扒)猪头拱嘴双皮全在内,代(带)膘的脾骨要炸黄。 南煎丸子黄牙肉,于(余)者的竞把肚儿庄(装)。 起名叫做“猪八样”,作料齐全口味香。 若要是愁着人多怕不够,外加水笋白菜帮。 要图省油是白煮。包管肥猪出好汤。 如此调侃逗乐,既能调剂书场气氛,又可以生动地刻画人物性格,可谓一举两得。另外,鼓词艺人在用口语方言说唱《西游记》时,还喜欢使用一些俚语俗话,以增添说书的趣味性。如“小刀子哄孩子,不是玩的”;“大夫摇头,没了脉咧”;“奇(骑)着骆它(驼)吃肉包尔(儿),乐颠了馅儿咧”;“烧窑的歇工,没那个泥了”;“灯市里扛牌走着瞧”……诸如此类,让人听来自然会感到兴味盎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