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晚近以来,学者们认为《山海经》的书名中的“经”字不同于《诗经》《易经》之“经”,当作“经历”或“推步”讲。这种解说不符合实际,“经”字仍当指“典籍”、“经典”。《山海经》之称“经”,体现了汉代学术思潮以儒家经术为主而兼收并蓄其它各家的格局,也反映了当时人们对《山海经》一书接受中的“尚实”(记载矿物)与“尚奇”(神怪)并存的状况。 关 键 词:《山海经》/称“经”/考论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礼乐制度变迁与春秋文体源流演变研究”(09BZW020);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文》编纂整理与研究”(10ZD&103)。 作者简介:韩高年,男,西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先秦两汉文学。 《山海经》一书号称难治,其中最难处理的有两个问题:一是其著作时代。二是其书的性质。关于成书的时代,过去学者有“夏代说”、“西周说”、“春秋战国说”、“秦汉说”、“西晋说”等等。晚近以来,随着《山海经》研究的逐渐深入,学者们对于其著作时代有了比较一致的看法,认为此书各部分成书时代不一,非一时一人之作,全书是先秦至秦汉间逐渐附益而成。而对于其书的性质,则有以下数种观点:鲁迅认为《山海经》是“古之巫书”。袁珂认为:“《山海经》非特史地之权舆,乃亦神话之渊府。”[1]徐旭生认为:“《山海经》中之《山经》是我国最古地理书之一,并非如清代修《四库全书》诸臣所斥为小说家言,固无疑问。其‘海内’、‘海外’、‘大荒’各经,亦保存古代传说甚多。其真正价值绝不在《禹贡》诸篇之下。”[2]著名的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先生也持此说[3]。新近一些学者又提出《山海经》是“方物书”、“小说家书”、“综合志书”等说法。总之,对《山海经》性质的界定存在很大的争论。笔者认为,要解决这一争议,首先要从《山海经》书名称“经”问题入手。 古今大部分学者认为《山海经》书名之“经”等同于儒家“六经”之“经”,指典籍、经典而言。然而,也有一些学者从大禹、伯益著《山海经》的旧说入手,认为书名“经”字非“书籍”之谓,而是指“经历”、“推步”,意思是大禹治水,平定九州,推步、经历山海道里而述其所在之物产风俗神话[4]。笔者以为,《山海经》之“经”仍当作“经典”、“经典”解。略陈己见如下,以就正于方家。 一、《山海经》之“经”非“推步” 持《山海经》之“经”为“经历、推步”说者,时间远者有清代学者郝懿行,后有现代神话研究专家袁珂先生,最近者有张春生先生。郝氏《山海经笺疏》云:“经,言禹所经过也。”袁氏在此基础上也说:“《山海经》之‘经’乃‘经历’之‘经’,意谓山海所经,初非为‘经典’之义。”[1]222到张氏则进一步推衍其说,谓“如上所说,‘天下名山’,既为禹所经,其里数又为禹所步,因此,‘经’字除了‘经过’、‘经历’之外,还应当包含‘推步’这一层意思在内。”他还举了《海外东经》中“帝命竖亥步”的例子来说明“步”即是推步,并说其术具载于《淮南子·天文训》。末了又说刘歆《七略》将《山海经》列于“数术略形法家”之首,《汉书·艺文志》承之。也可证明其说。其实仔细推敲起来,上述证据均不能成立。 第一,谓《山海经》所记山川为禹所经历,前提是肯定《山海经》为记禹治水敷土之旧说。由其内容及文字风格来看,《山海经》非经一人一时而成书,当是逐渐附益而成。今经学者们考明,《山海经》为“古之巫书”,各部分成书时代不同。如此,则其说之不能成立,显而易见。 第二,《海外东经》“帝命竖亥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五亿十选九千八百步。竖亥右手把箅,左手指青丘北。一曰禹令竖亥。(按:此句为注误入正文)”此处之“步”为推步不假,然而与《山海经》称名并无任何关系。 第三,刘歆及《汉书·艺文志》将《山海经》列入“数术类”“形法家”之首,固然可以说明《山海经》与某种术数有关,但也不能成为《山海经》称名的直接证据。班固云:“形法者,大举九州之势,以立城郭室舍;形人及六畜骨法之度数、器物之形容,以求其声气贵贱吉凶。”形法的核心是相术,即因形而求气。以此类之,有的学者认为将《山海经》与相人、相畜、相宫室之类的书并列在一起,殊为不类。章学诚《校雠通义·内篇二》:“《山海经》与相人书为类,《汉志》之授人口实处也。”[5]223顾实《汉书艺文志讲疏》亦云:“以此形气言相,非专门名家难言之。然以《山海经》次其间,则其驳也。”[5]223由此来看,前人已经意识到,将《山海经》视为“推步山、海道里远近”之书是有问题的。既然如此,《山海经》书名之“经”亦不能理解为“经历”、“推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