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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意象”到“事象”:叙事视野中的唐宋诗转型(3)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周剑之 参加讨论

    三、“事境”的营造
    尽管诗歌从本质上来讲是一种时间性的艺术,但唐诗发展起来的一个重要特色,却是在时间性的文字中建构出空间性的效果。唐诗逐渐形成了几个重要特点:一是意象凝练密集,通过具有形象性的意象营造可供感受体会的情境;二是语序的省略与视角的交叉变换,让诗歌成为意象平行陈列的共时性空间,感觉架构取代逻辑架构。(21)而宋诗的新变,则在于以叙事的要素重建历时性、逻辑性的架构,诗人追求诗歌内在意思的曲折,倾向于通过相关事件的具体情境来传达内在的复杂体验。通过对视角的精心选择,借助于虚词、用事等手法,在诗歌中营造出一个具体可感可想的事境。如果说“事象”可以成为从叙事视角诠释诗歌的一种方式,那么也可以用“事境”来概括诗歌所营造出来的关于事的情境。
    “事境”简单来说就是事件的情境。诗人的所感所想、其所要表现的内容,往往都产生于一个具体的情境之内,而诗人又试图在诗中重现这样的情境,以利于将诗人所获得的体验传达出来,这就在诗中形成了对事境的营造。
    宋人苏舜钦的《淮中晚泊犊头》常常被拿来与唐代韦应物《滁州西涧》作对比: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滁州西涧》)
    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淮中晚泊犊头》)
    两诗都写傍晚河渡之景,同样有草有树,有春雨,有潮水,有孤舟。不过两诗境界不同,前一首野渡无人,是一种自由自在的闲适意趣;后一首满川风雨,折射出诗人动荡起伏的内心,这一层区别许多论诗者都已发现。其实不仅如此,两诗所表现出的叙事因素的多少也有所不同。韦诗有画境,而苏诗有事境。韦诗重在写景,如同一幅风景画,而叙事意味相对淡薄,只能隐约感觉到诗人对景物的观察、欣赏。而苏诗中有着较为鲜明的主观体验行为,“晚泊”、“看潮生”都是诗人发出的行为,而且暗含先后之分,先有泊舟再有看潮。这就在写景的同时也融入了对诗人行为的叙述,体现出了行旅中的“晚泊”,透出事的因素。而诗歌也就在这一风雨中晚泊看潮的事境中,折射出诗人内在不平静的心境。又如白居易《醉中对红叶》和苏轼的《纵笔》不同:
    临风杪秋树,对酒长年人。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醉中对红叶》)
    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纵笔》)
    惠洪《冷斋夜话》“换骨夺胎法”称,苏诗是从白诗“夺胎”而来。(22)两诗虽然取意相似,其实写法并不相同。白诗采取的是比喻的方式,将自己的醉貌比喻为霜叶,尽管鲜红,但不是生长在春天里。也就是说自己虽然面上有酒红,却不是年轻的朱颜。苏诗立意与之相似,但营造出一个事境来。诗人先写“小儿误喜”,设置一个悬念,让人沉浸在“误喜”的愉悦中,然后再揭示原因——原来“是酒红”,让人先疑惑再到释然。两句之间,有了前一句“误”的紧张,后一句的释然也就变得具有解开答案的快感。两诗对比,白诗的妙处只在于用了一个富于巧思的比喻,而苏诗的妙处在于叙事笔法的设置,将对醉貌的描写化入到了一个具体的事境里,使诗歌变得富有张力,而诗人的达观和风趣,也透过事境得到了真切的体现。
    宋代诗人非常重视具体的事境,这是宋人认识自我和认识世界日益深入的结果。宋人善于知性反省,乐于思索物我关系,探究宇宙人生的奥秘,向精神世界的内里不断深掘。宋人思想体悟极其深细,这些深细的体悟在许多情况下是不易归纳、不易说清的,也是“抒情言志”不足以概括的。于是宋人进而寻找与之相适应的诗歌表达方式,用以传达诗人复杂的内在体验。一方面,人的体验往往离不开具体的事,面对不同的事件、场合会有不同的体会和感受,诗人总是在具体的事境中获得感受和思考;另一方面,诗歌主旨和内涵的实现,也需要具体语境和情境的依托。因此,要实现深刻意思的表达,一个有效的途径就是:在诗歌中再造一个事境,将事境作为实现诗歌内在意蕴的途径,也将事境作为将读者引入诗歌的途径。与其用不够贴切、不够全面的方式来表现,倒不如将引发思想体悟的情境呈现出来,让人跟随事境的变化发展去领悟其中复杂多变、层次丰富的各种体验。从这里可以解释,为什么宋人越来越将“事”推向诗歌表现的重要位置。从宋人“述事以寄情”、“事贵详,情贵隐”(23)等说法中也可以看出,宋代诗人倾向于营造一个事境,让人在事境中体味诗歌的主旨、感受诗人的内在体验。那些题为“纪事”、“记事”一类的诗歌,其实是将事件情境与诞生于其中的思想情感视为一个整体,诗歌对于事境的记录和呈现,同时也就容纳了发生于其中的种种体验。正是在这样的要求下,事境越来越具有了重要的意义。
    “事象”与“事境”对于叙事性增强的宋诗而言,是非常有益的观照视角,这在与唐诗的对比下更为明显。不过“事象”与“事境”的视角并不局限于宋诗,也可以用于解释宋诗以外的诗歌,尤其有利于解释中国古典诗歌的叙事传统。中国古代诗歌中纯正的叙事诗并不太多,而且纪事之诗也不见得都是在叙事。但许多诗歌都能够提取鲜明的事象、构筑鲜明的事境,并唤起对事件情境的体味和联想,从而营造出一个别具滋味的诗歌艺术世界。
    在古代诗论中就已有以“事境”论诗者。如张鼐曰:“古之人得于中,而口不能喻,乃借事境以达之。”(24)又如翁方纲:“然予尝论,古淡之作,必于事境寄之。”(25)“若以诗论,则诗教温柔敦厚之旨,自必以理味事境为节制,即使以神兴空旷为至,亦必于实际出之也。”(26)都认为诗歌通过具体事境来传递内在体验。方东树《昭昧詹言》所言则更为逼近“事境”的表现特点:“凡诗写事境宜近,写意境宜远;近则亲切不泛,远则想味不尽。”(27)
    在意象批评体系中,通常认为诗歌需要通过意象建构意境,抽取各种景物意象,融为一个凝聚了作者主观情志的世界。而“事象”与“事境”的关系是:以“事象”抽取与事相关的各种要素,组织成可供理解领悟的一套系统,营造出动态可感的具体“事境”。就每一个“事象”而言,都含有相对独立的叙事因素;与此同时,这些“事象”又在诗歌中实现并置,通过前后勾连、对比反衬等,建立起事与事之间的关联,构筑出诗歌的意义空间。
    基于古典诗歌叙事传统建立起来的“事境”,在表现特点上与基于抒情传统的“意境”是不同的。意境强调“境生于象外”,强调言外之意、不尽之旨,情志趣味的虚化无穷,因而意境很看重“虚”的意味。而基于叙事传统的“事境”,虽然同样是要传达诗人的内心体验,却具有“实”的倾向。正如方东树所说的“事境宜近”和“亲切不泛”。一方面,诗歌对事件要素的呈现是偏于实的,通过具体的细节来框定事的轮廓,诗人营造的事境是细致可想的;另一方面,通过这一精细构筑的事境所要传达的体验也是偏于实的,具有相对明确的导向性,是紧密附着在事象与事境之上的。
    这种求“实”的倾向在宋诗中就体现得非常鲜明。诗人试图呈现事情发生的具体情境,因而重视对事件发生、发展过程的再现。那些脉络清晰、过程分明的事象组合,体现了宋人这方面的要求。诗人依照事件本身的进展,依次讲述过程中的情境,由此带来动态前进的画面,使人跟随事件的进展而感受不同阶段所具有的体验。这种种不同层次体悟的叠加综合,才构成这整个事境中的独特体悟。即便如杨万里《稚子弄冰》这样一首短小的绝句,也在构筑事境的过程中层层曲折:
    稚子金盆脱晓冰,彩丝穿取当银钲。敲成玉磬穿林响,忽作玻瓈碎地声。
    诗歌写稚子玩冰嬉戏的过程。一二句截取取冰、穿冰的事象;三句从声音来写,稚子嬉玩的兴奋开心也到了最高点;第四句又从声音的变化来写冰块的碎裂,原本清扬的敲打声,却突然听到如同玻璃碎地的哗啦一响。短短篇幅,叙述了整个“弄冰”的过程。既有开端,又有高潮,有结局,在动态变化的描摹中层层曲折,呈现事件的情境。在这个具体的事境中,不但鲜活再现了稚子玩耍的过程,而且凸显了稚子的天真及生活中的童趣,并留下想象的空间,让人想见这一事境中稚子愕然又天真的神情。
    营造“事境”的求“实”倾向,又表现在对事件细节的记录和交代上。这些细节,往往是触动诗人的重要因素。对这些细节的再现,可以凸显事境中的重点。事境细节之细,意味着诗人体悟之细。诗人尝试将这些细节置入诗歌的事境中,其实是想要传达诗人在这些细节中所获得的具体体验。当诗人有选择地呈现事境中的某些细节时,这些细节也就成为将读者引向诗歌主旨内涵的关键。汪元量《醉歌·其五》:
    乱点连声杀六更,荧荧庭燎待天明。侍臣已写归降表,臣妾佥名谢道清。
    诗歌着墨不多,只通过叙事的细节勾勒出南宋朝廷向元朝投降的情形。前两句写元兵包围宫廷的情形,乱声不断,庭燎荧荧。三四句中,侍臣写好了归降表,谢太后只能往降书上签名称臣。虽是无可奈何,却又体现出南宋大臣的怯懦无用;而太后自称臣妾,也就意味着国家的覆亡。诗人以看似冷静的笔触直接记录事情,其实却在细节的选取和呈现中注入了褒贬的价值判断,诗人的体验紧密附着在事境之上。正是出于这种细节的真实,使这一事境格外具有打动人心的震撼力。这种求实的倾向也表明,诗人在营造每一个具体事境时,不是将其作为某一类型的事情来认识,而是要作为只此一次的事情来表现,那么诗人的体验也就具备了只此一次的独特性。可见,“事境”讲求切近真实,虽有别于“意境”的审美风格,但并不会失了诗性之美,反而因此获得了许多独特的艺术成就。
    总之,“事境”的意义在于,基于古典诗歌的叙事传统,以“事”为诗歌表现的重心,而将诗人的见闻、行为、感悟等整体体验,都涵括在以诗歌营造出来的动态发展的情境之内。“事境”以一种偏于“实”、“近”、“亲切不泛”的表现特点,可以还原比画面更为复杂的场景和情境,能够在立体的时空中表现多元而充满变化的复杂体验。
    综上所述,学界现有的“意象”、“意境”理论体系,实际上是与古代诗歌抒情传统紧密相连的。而与“事象”、“事境”相对应的,则是古典诗歌的叙事传统。“事象”、“事境”,不但可以在与唐诗的对比中凸显宋诗叙事性增强的特质,而且可以成为诠释古典诗歌叙事传统的有效工具。以此为基础,可以帮助我们从叙事视野获得对古典诗歌更全面深入的认识,并充分挖掘古典诗歌叙事传统的中国特色。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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