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首诗歌中,白居易对隋炀帝开凿运河是持彻底否定态度的。在他看来,正是因为隋炀帝开凿汴河(运河)而用之“南幸江都恣佚游”,才导致“海内财力此时竭”,最终“上荒下困势不久”,导致个人身丧江都(扬州)、隋朝亡国的结局。在作品中,对隋炀帝的丧身亡国,作者的笔触虽流露出些许同情,但基本上对“开河”是否定的,认为“开河”是导致隋炀帝“丧身亡国”的重要原因。 在白居易同时及前后,关注这类题材的诗人逐渐增多。总体上看,他们的作品对隋炀帝开河基本上持否定态度。而这种否定,又主要采用了如下两种写法: 一种是在作品中只吟咏运河开凿史事,不对史事进行评述与议论,可作品的整体基调却含有否定的意味。如李益的《汴河曲》:“汴水东流无限春,隋家宫阙已成尘。行人莫上长堤望,风起杨花愁杀人。”③杜牧的《汴河怀古》:“锦缆龙舟隋炀帝,平台复道汉梁王。游人闲起前朝念,《折柳》孤吟断杀肠。”④汪遵的《汴河》:“隋皇意欲泛龙舟,千里昆仑水别流。还待春风锦帆暖,柳阴相送到迷楼。”⑤这些诗篇无一句是直接对隋炀帝开凿汴河(运河)进行评述的,但那“愁杀人”、“断杀肠”、“水别流”的字里行间无不透出对隋炀帝行事荒唐和不计后果的叹息与否定。 一种是在吟咏运河开凿史事时,直接写出作者对这种举措的否定。如张祜的《隋堤怀古》:“隋季穷兵复浚川,自为猛虎可周旋。锦帆东去不归日,汴水西来无尽年。本欲山河传百二,谁知钟鼎已三千。那堪重问江都事,回望空悲绿树烟。”⑥许浑的《汴河亭》:“广陵花盛帝东游,先劈昆仑一派流。百二禁兵辞象阙,三千宫女下龙舟。凝云鼓震星辰动,拂浪旗开日月浮。四海义师归有道,迷楼还似景阳楼。”⑦李商隐的《隋宫》:“乘兴南游不戒严,九重谁省谏书函。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⑧罗隐的《汴河》:“当时天子是闲游,今日行人特地愁。柳色纵饶妆故国,水声何忍到扬州。乾坤有意终难会,黎庶无情岂自由。应笑秦皇用心错,谩驱神鬼海东头。”⑨胡曾的《汴水》:“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锦帆未落干戈过,惆怅龙舟更不回。”⑩这些诗篇或指出隋炀帝亡国的根源是穷兵与开河,或指出开河只是为了隋炀帝一己之荒游,或指出开河导致民疲国空,或指出开河直接导致国家灭亡。总之,在总结历史经验时,这类诗歌都是把隋朝灭亡的根源归结为隋炀帝开河,或者说,在这些作品中诗人对隋炀帝开河是持直接否定态度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越来越感受到运河的开通对南北经济与文化的交流,对全国的统一和中央集权的维护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给人们的日常生活与出行带来巨大的便利。于是对运河的开凿与通航,人们开始有了一分为二的认识与评价。也就是说,既指出其过,又指出其功。晚唐时的皮日休在其《汴河铭》一文中就说道: 隋之疏淇汴,凿太行,在隋之民,不胜其害也,在唐之民,不胜其利也。今自九河外,复有淇汴,北通涿郡之渔商,南运江都之转输,其为利也博哉!不劳一夫之荷畚,一卒之凿险,而先功巍巍,得非天假暴隋,成我大利哉!”(11) 在他看来,隋炀帝开通汴河(运河)对隋朝是害与过,但对于唐朝来说,就是利与功。正是以这种认识为指导,晚唐开始出现了辩证地评价运河开凿功与过的诗歌作品。代表作品如许棠的《汴河十二韵》: 昔年开汴水,元应别有由。或兼通楚塞,宁独为扬州。直断平芜色,横分积石流。所思千里便,岂计万方忧。首甚资功济,终难弭宴游。空怀龙舸下,不见锦帆收。浪倒长汀柳,风欹远岸楼。奔逾怀许竭,澄彻泗滨休。路要多行客,鱼稀少钓舟。日开天际晚,雁合碛西秋。一派注沧海,几人生白头。常期身事毕,于此泳东浮。”(12) 诗的前段主要讨论了开河的动机,作者认为,隋炀帝开汴河(运河),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嬉游,还有“或兼通楚塞”、“所思千里便”的目的。另一首代表作品是皮日休的《汴河怀古》(其二),这首作品更大力赞扬隋炀帝的开河之功:“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13)作品认为,虽然人们多说隋朝覆亡和隋炀帝开凿汴河(运河)有直接关系,但实质上汴河(运河)的开凿却使南北交通有极大改善,由此也加强了整个国家经济的联系与政治的统一。如果没有“水殿龙舟”这类事的奢糜与荒唐,单就开凿运河而言,隋炀帝的功绩并不在大禹之下。这实际上是指出,汴河(运河)开凿不为过,荒唐嬉游才是过。 随着对运河开凿的认识与评价越来越懂得一分为二,在诗歌作品中,人们也就愈来愈能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于是,晚唐又出现了一首更为别致的讨论运河开通是非功过的诗歌作品,那就是李敬方的《汴河直进船》:“汴水通淮利最多,生人为害亦相和。东南四十三州地,取尽脂膏是此河。”(14)作品认为:汴河(运河)开通对现实社会(唐朝)有利似乎成了定论,但这样的认识还不全面。就现实社会而言,仍然有利与弊的问题。汴河(运河)通航对朝廷是利,对百姓却是害,因为东南地区的“民脂民膏”不都是通过这条河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朝廷中去的吗?因此,不仅从历史角度看,汴河(运河)开凿有功有过,即使从当代来看,汴河(运河)通航仍然有功有过。这种诗歌作品中,对运河功过利弊的分析更进了一层,也更加辩证。 五代至北宋,人们在诗歌作品中仍然继续着对运河开凿是非功过的反思与评价。如朱存的《金陵览古·直渎》:“昼役人功夜鬼功,阳开阴阖几时终。不闻掷土江中语,争得盈流一水通。”(15)易士达的《汴水》:“千里通渠竟达河,万民力役怨声多。锦帆不送龙舟返,并覆亡隋入巨波。”(16)总的看来,这类宋人作品,基本上还是走的某些唐代诗歌作品的老路子,即只是站在历史的角度,对隋炀帝开凿运河进行单纯的否定与批判。因此,诗歌作品仍然是只讲其过不讲其功,也就没有什么新的认识与见解。 但另一方面,对于北宋来说,运河发挥的作用比唐代更加重要。北宋统治者定都开封,使历史上长期以陕、洛地区为全国政治中心的格局得以打破。其时,北宋与辽、夏形成长期对峙局面,北宋政府又实行“守内虚外”政策,经济上更加仰仗东南,因此,南北水运对密切京城与全国各地政治、经济联系的作用更加显著,于是,北宋政府加大了对运河改造、治理、疏浚的力度,由此形成了以开封为中心向四方辐射的运河水系。这个运河水系向南沟通了淮水、长江、钱塘江,向北沟通了济水、黄河、卫河。其时,中央政府对南方粮食的依赖程度进一步提高。运河是北宋南粮北运的最主要水道,每年调入中央政府高达600万石的粮食中,大部分是取道运河(主要是汴河)运入的。正是这些“输粮来万国,积庾下千艘”的南粮,保证了以开封为中心的“中州无饿殍”。(17)因此,北宋政府特别重视这条水道的维护和治理。如淳化二年(991)汴河决口,宋太宗就强调说:“东京(宋以汴京,即开封为东京,洛阳为西京)养甲兵数十万,居人百万家,天下转漕,仰给在此一渠水,朕安得不顾!”(18)整个北宋从上到下,都十分重视运河的畅通。但其时,运河水系因与黄河连接,受黄河有涨有落与泥沙的影响,水量时大时小,泥沙常常淤积,河床逐渐抬高。正如梅尧臣在《送王正仲长官》诗中所言:汴河经常是“黄流半泥沙,势浅见蹙澳”。(19)因此,宋王朝必须不时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对运河进行维护,这就给宋王朝造成了极大的经济负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