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秀丽的山川可以引发诗兴,即使平凡的田居生活,苏轼亦能发现其美,收之入诗,如《小圃五咏》、《雨后行菜圃》、《残腊独出》二首、《种茶》、《撷菜》等。试观其《纵笔》一诗: 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 为报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此诗声名甚大,流传甚广,堪称苏轼寓惠时期生活、心态的绝妙写照。此时诗人物质生活困窘,健康状况堪忧,镜中白发萧散,蜗居小阁藤床。但谪惠之后的苏轼在“行藏在我”理念的指引下,并未沉沦下去,后两句未必实写,更多的是诗人的想象,但却体现了苏轼此时平和恬适的文化性格及宁静隽永的审美情趣。 寓居惠州时间愈久,诗人的心态愈加安定平静。宋绍圣二年(1095年),苏轼在与孙勰书信中说道:“某谪居已逾年,诸况粗遣。祸福苦乐,念念迁徙,无足留胸中者。”在与程正辅的书信中,苏轼言道:“某睹近事,已绝北归之望。然中心甚安之。未说妙理达观,但譬如原是惠州秀才,累举不第,有何不可?”诗人直言虽北归无望,但心内甚安,其平静心态可窥一斑。 苏轼的心境之所以有所改变,对佛道思想的接受和认同是一个重要原因。史载,苏轼“八岁入小学,以道士张易简为师”。“读《庄子》,叹曰:‘吾昔有见,口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矣。’”(《宋史·苏轼传》)苏轼终其一生虽未皈依佛道,但能“取其粗浅假说以自洗濯”(《答毕仲举书》),借佛道思想平和心态,达到“随缘自适”。在这一时期,诗人交游之禅僧超过百人,对佛家思想有较深体悟。这不仅消弭了被贬黄州时的愤激之情和不遇之感,并对其心态和诗作亦产生了重要影响。 三、儋州时期的“自乐” 宋绍圣四年(1097年)闰二月,苏轼再次接到谪命,“责授琼州别驾,昌化军(治儋州)安置”。宋元符三年(1100年),宋徽宗即位,苏轼遇赦北归,翌年七月病逝于常州。 儋州远在海岛,时人称之“蛮荒”,生活环境之困苦可想而知。苏轼自叙儋州的生活是“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然亦未易悉数,大率皆无耳”(《书海南风土》)。在与友人的书信中,苏轼写道:“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便作墓,乃留手疏与诸子,死则葬于海外。”(《与王敏仲书》)在《到昌化军谢表》中,苏轼再次作出如下表述:“臣孤老无托,瘴疠交攻。子孙恸哭于江边,已为死别,魑魅逢仰于海外,宁许生还。”虽然如此,苏轼并未悲观绝望,较之于前两个时期,苏轼此时更善于排解苦难,随遇而安。诗人刚刚踏足海岛,即赋长诗一首,且命一长题曰《行琼儋间,肩舆坐睡,梦中得句云,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觉而遇清风急雨,戏作此数句》。通观全诗,除却“登高望中原,但见积水空。此生当安归,四顾真途穷”四句稍有落寞之情外,诗作从“眇观大瀛海”的海天空阔写到“茫茫太仓中”的宇宙浩瀚,继而又以“幽怀忽破散,永啸来天风。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浓墨重彩地描绘了海岛万物的强劲冲击,境界为之一变。对于此诗,后世多有评断。汪师韩云:“行荒原僻陋之地,作骑龙弄凤之思。一气浩歌而出,天风浪浪,海山苍苍,足当司空图豪放二字。”(《苏诗选评笺释》卷六)而王文诰则谓:“高唱入云,有叫阖排阍之响,声彻九天九地矣。”(《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卷四十一)上述评鉴,皆从诗作不同凡响之气象着眼,确有识见。 谪居儋州的苏轼,潇洒坦然,镇定超脱,真正做到了不为世俗祸福拘牵,不为得失生死烦扰,处处显示出乐观旷达的人生态度。此一时期大量和陶诗的出现即为明证。苏轼现存“和陶诗”一百二十四首,创作时间前后延续近十年,主要在扬州、惠州和儋州三地完成,而在儋州创作五十六首,约占半数。苏轼之所以追和陶诗,乃在于“渊明临终疏告俨等:‘……(吾)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渊明此语,盖实录也。吾真有此病,而不早自知,平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愧渊明、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苏辙《子瞻和陶渊明诗集引》)。苏轼与陶渊明在思想性格和政治遭遇上有极似之处,而反观苏轼一生困顿坎坷,远不如陶渊明之见势而返,保其志节。苏轼在经历了两上两下的仕途坎坷后,又经过对佛道思想的深刻思考,对陶渊明的人生态度更为认同:“莫从老君言,亦莫用佛语。仙山与佛国,终恐无是处。甚欲随陶翁,移家酒中住。”(《和陶神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