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时务策 “时务”一般解释为“当世的要事”(14)、“当世需要之政务”(15),但并非所有的“时务”都可以进入进士试策;或者说进士试策中的“时务”有其特点和要求。据记载,唐初名臣魏征撰有《时务策》(16),“凡答问百条”(17),虽然尚不能确定是否为正式的官试策,但至少可以作为进士科自“国初”以来即试时务策的一个旁证。魏征《时务策》文本不见于中土久矣,其内容的具体情况亦不得其详。日本《令集解》中尚存其片段,该书《考课》门于“凡进士,试时务策”下注云:“谓时务者,治国之要务也。假如:‘既庶又富,其术如何’之类也。释云:时务,谓治国要道耳。《吕氏春秋》‘一时之务’是。假如:‘使无盗贼,其术如何’之类。《古记》云:‘时务,谓当时可行时务是非也’……案:如魏征《时务策》也。问:‘乡邑何因无孝子、顺孙、义夫、节妇?’答:‘九族之说,著在《虞书》,六顺之言,显于鲁册。故义夫彰于魏缺,节妇美于恭姜,孝子则曾参之徒,顺孙则伯禽之辈。自兹已降,往往间出。石奋父子,慈孝著名。姜肱兄弟,恩义显誉。当今天地合德,日月齐明,万国会同,八表清温。然上之化下,下之必从。若影逐标,如水随器。但能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教之以义,怀之以仁,则孝子顺孙,同闾如市;义夫节妇,连袂成帷。荡荡之化可期,魏魏之风斯在。’”(18)这里的“问—答”部分应是对魏征《时务策》原文的引录,而两个“假如”部分,也可能系魏征《时务策》中的问题,皆属难得之遗珍。由此推测其关于“时务”的解释也应与当时(唐初)(19)的通常用义相去不远,有几点颇可注意:一是“时务”是“治国”之务,亦即是关于国家政治的而非其他的事务;二是“时务”是“要”务,亦即是紧要的而非一般的事务;三是“时务”为“当时”之务,亦即是当下迫切的而非远离现实的事务。同时“时务”还有性类的不同:如果说“既庶又富,其术如何”之类是从正面着眼,属于建设性时务的话,那么,“使无盗贼,其术如何”之类便是从负面着眼,属于救治性时务;而“当时可行时务是非”又似是对时务是否可行的考量与评判之类。由于唐初取士各科只有进士科试时务策,因此这里关于“时务”的解释应是就进士科所试时务策而言的。也就是说,进入进士试策的“时务”,通常是当前紧要的政治事务,或为建设性的,或为救治性的,或为考评性的,而以救治性时务居多,这一点可在现存唐代进士试策文本中得到印证。 唐代进士试策文本传世甚少,其中“问—对”(20)俱全者尤少,为便于观察且限于篇幅,这里仅全文引录元结的《问进士》五道如下: 问:天下兴兵,今十二年矣!杀伤劳辱,人似未厌。控强兵据要害者,外以奉王命为辞,内实理车甲、招宾客、树爪牙。国家亦因其所利,大者王而相之,亚者公侯,尚不满望。今欲散其士卒,使归乡里;收其器械,纳之王府;随其才分,与之禄位。欲临之以威武,则力未能制;欲责之以辞让,则其心未喻;若舍而不问,则未睹太平。秀才通明古今,才识杰异。天下之兵须解,苍生须致仁寿。其策安出?子其昌言。(第一道) 问:往年天下太平,仕者非累资序、积劳考二十许年不离一尉;至于入廊庙、总枢辖,则当时名声籍甚者得至焉。今商贾贱类、台隶下品,数月之间,大者上污卿监,小者下辱州县。至于廊庙,不无杂人。如专经以求进、主文而望达者,若不困顿于林野,则必凄惶于道路。今日国家行何道得九流鉴清?作何法得侥幸路绝?施何令使人自知耻?设何教使贤愚自分?(第二道) 问:开元天宝之中,耕者益力。四海之内,高山绝壑,未耜亦满。人家粮储,皆及数岁;太仓委积,陈腐不可校量。忽遇凶年,谷犹耗尽。当今三河膏壤、淮泗沃野,皆荆棘已老,则耕可知。太仓空虚,雀鼠犹饿;至于百姓,朝暮不足。而诸道聚兵,百有余万。遭岁不稔,将何为谋?今欲劝人耕种,则丧亡之后,人自贫苦,寒馁不救,岂有生资?今欲罢兵息戍,则又寇盗犹在,尚须防遏。使国家用何策得人安俗阜、不战无兵?用何谋使纵遇凶年,亦无灾患?(第三道) 问:往年粟一斛估钱四百犹贵;近年粟一斛估钱五百尚贱。往年帛一匹估钱五百犹贵;近年帛一匹估钱二千尚贱。今耕夫未尽,织妇犹在。何故往年耕织,计时量力,劳苦忘倦,求免寒馁?何故今日甘心寒馁,惰游而已?於戏!曩时粟帛至贱,衣食至易;今日粟帛至贵,衣食至难,而人心勤惰如此,其何故也?试一商之,欲闻其说。(第四道) 问:古人识贵精通,学重兼博。不有激发,何以相求?“三礼”何篇可删?“三传”何者可废?墨氏非乐,其礼何以?儒家委命,此言当乎?彼天女、天孙,不知何物?彼日兄、月姊,弟妹是谁?驵侩与伧奴宁分?一纯将二精何说?孤竹之君何姓?新城老妇何名?棘竹出自何方?毒铜产于何国?何乡无水可饮?何地卧冰而温?何人恩信过于田横?何人壮勇等于关羽?何人凿坯而遁?何人终日扫门?无浅近之不为,悉说。(第五道)(21) 此策问作于永泰二年(766),正值“安史之乱”后。第一道起首便直切当前:“天下兴兵,今十二年矣!”随后提出现实问题:天下“杀伤劳辱”已甚,国家不堪负担,然“控强兵据要害者”仍谋求扩张自大,朝廷不能控制,问“其策安出”;第二道提出“往年”和“今”在官吏选任上的偏失:前者循资迟滞,后者草率污滥,遂使吏道混乱,人才屈抑,贤愚不分,风气败坏,问有“何法”、“何令”、“何教”;第三道先说“开元天宝”时期农耕发达,储粮丰足,遇到凶年尚且耗尽,而“今”农耕荒废,天下空虚,还要养兵百万,而现实问题是人民既无力恢复生产,国家又不能罢兵归农,问有“何策”、“何谋”。不难看出,这三道皆属事关天下安危、苍生存亡的紧要而具体的政务,直接要求考生给出解决办法,此属“时务策”无疑。第四道问“人心勤惰”,虽然也涉及现实问题,但所关注的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是造成问题的原因。特别是最后的“试一商之,欲闻其说”,明确提示考生以“商略”的方式各抒己见,故应为“商略策”。第五道以“古人识贵精通,学重兼博”发端,然后提出各种各样文史博物问题要求考生解说,故应属“征事策”。这样五道试策中便有三道时务策,一道商略策,一道征事策,恰与上述封氏所记“旧例”相合;但不会是巧合,而是元结的“有意为之”;之所以要“有意为之”,则是由于体例规定如此。而且,这五道策问所含三种策体都很典型,尤其是三道时务策中的“时务”,不仅都是当前的,而且都是严重的、紧迫的、具体的政治问题,而且皆属救治性问题,要求直接给出解决办法。另外,在策问的表述上,频繁使用“今”、“当今”、“今日”等时间性词语,突出其当前性;问尾的“其策安出”、“作何法”、“施何令”、“设何教”、“用何策”、“用何谋”等,则有指示内容性质和解答方式的作用。凡此皆可作为识别“时务策”的主要特点和标志。 还可注意的是,这里的“征事策”所“征”之“事”多属“学”“识”性质的,与“时务”的关系不是很密切。这似乎说明:进士试策中的(分体)“征事策”(或“商略策”)不论其与“时务”的关系是否密切,都与其他分体策一起,被“总体”地称作“时务策”。我们知道,唐代取士的常科在初期大都“止试策”(22),亦即只有一个考试项目即试策,秀才科试“方略策”,明经科试“经义策”,进士科则试“时务策”。可知各科所试“策体”从一开始就是“有意识”的分工安排,因此不同的策体既规范着该科目试策的内容体制,还有将其与别的科目策体区别开来的用意。然则进士科所试五道策在早期可能都是较为典型的“时务”问题,因而不论是“总体”还是“分体”都是名副其实的时务策;后来逐渐演变为“二级三体”结构,其中便会出现某种程度的“非典型”时务策,但在总体表述时仍称其为“时务策”。于是便形成这样的情况:进士所试五道策,在保证其主体(如三道)为典型时务策的前提下,其余部分不论与“时务”的关系是否密切,都不妨(总体上)称其为“时务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