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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古文理论与儒家修养思想(2)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 刘宁 参加讨论

    
    韩愈的古文思想能够呈现出深刻的修养论关怀与思考,这在中唐古文作者中,也十分罕见。虽然韩愈的古文同道,不少人也表现出对修养问题的关注,但他们很少将“古文”与身心修养如此紧密地结合起来。
    古文运动的前辈柳冕,重视“养才”,也很推重“文”之于“道”的意义,提出“圣人之道,犹圣人之文也。学其道,不知其文,君子耻之;学其文,不知其教,君子亦耻之”(《答徐州张尚书论文武书》)(20)。“夫君子之儒,必有其道,有其道必有其文。道不及文则德胜,文不知道则气衰,文多道寡,斯为艺矣。”(《答荆南裴尚书论文书》)(21)但是,对于“文”之于修身成德的内在意义,柳冕并没有做更深入的思考,与韩愈相比,他的文章理论并没有多少修养论的内涵。
    被视为韩愈门人的李翱,在注重古文写作上,与韩愈十分投契。同时,李翱对精神修养问题,也有深入的思考,其著名的《复性书》的讨论主题,就是人如何可以成圣,其文开篇云:“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22)文章所论,即是如何复性成圣,其中“中篇”更集中讨论了如何“复性”的修养成圣方法:
    或问曰:“人之昏也久矣,将复其性者,必有渐也,敢问其方。”曰:“弗虑弗思,情则不生,情既不生,乃为正思。正思者,无虑无思也。”《易》曰:“天下何思何虑。”又曰:“闲邪存其诚。”《诗》曰:“思无邪。”(23)
    文中所讨论的复性之“方”,以“灭情复性”为核心,其思想渊源颇为复杂,研究者指出其与佛教、道教思想都有密切的联系(24)。但是,显而易见的是,这些思考与“文道”关系等问题完全无涉。李翱虽为韩愈的古文同道,“文”对于他,并非如韩愈那样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身心修养方式,因此写作古文与思考身心性命问题,也就没有必然的联系。
    与韩愈同为中唐古文运动之代表的柳宗元,其古文思想同样表现出对修养论的思考,但是,由于柳宗元的文道观具有鲜明的理性化特点,因此其古文思想的修养论内涵,与韩愈多有不同,而在将“文”与身心修养联系的深度上,则不及韩愈。
    柳宗元著名的《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对习文、作文状态的描述,也很有修养论的意味:
    故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本之《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参之榖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著其洁,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为之文也。(25)
    在《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中,他还谈到修道当持之以恒,毋求速进:
    秀才志于道,慎勿怪、勿杂、勿务速显。道苟成,则慤然尔,久则蔚然尔。源而流者,岁旱不涸,蓄谷者不病凶年,蓄珠玉者不虞殍死矣。然则成而久者,其术可见。虽孔子在,为秀才计,未必过此。(26)
    这些带有修养论色彩的思考,如果与韩愈的有关思考做一对比,会发现,柳宗元更侧重于自我约束,讲求抉择与鉴别。对自我芜杂气质的鉴别与克制,对圣贤之作不同特长的判定,以及对修道中各种“怪”、“杂”、“速显”之弊的自警,都偏重思想上的鉴识与修身上的克制。从儒家的修养传统来看,这些思考接近荀子“治气养心之术”中,对自身不良气质的调节与治理,但缺少荀子“虚一而静”,通过全身心沉浸于圣人之道以达致“全粹”之境的修养追求;至于孟子那种存心养气的修养传统,柳宗元更与之颇为疏离。而如前所述,荀子的“虚一而静”与孟子的“养浩然之气”,正是韩愈古文修养思想的重要渊源,与柳宗元相比,韩愈的修养论首先不强调思辨与抉择,而更注重对圣人之文的全身心的涵养学习,以及对内在德性的长养。
    柳宗元的古文修养思想,何以形成这样的面貌,与他文道观强烈的理性色彩很有关系。与韩愈相比,他对儒道的理解,显然更加理性化。韩愈在《原道》中所阐述的儒“道”,并非一系列抽象的概念,而是一整套“先王之教”,柳宗元则反复以“大中”与“大公”这种抽象的理念来阐发儒道。在对圣人的理解上,柳宗元也比韩愈更加理性化与常情化,他强烈反对对圣人做神秘化的理解,其《非国语上·料民》云:“吾尝言,圣人之道不穷异以为神,不引天以为高,故孔子不语怪与神。”(27)在《天爵论》中,他认为圣人与常人的差别,在于天赋的“明”与“志”有所不同,“圣贤之异愚也,职此而已”(28),这种自然气禀的差异,在柳宗元看来,并非神秘的天命,而是一种自然的差别,故其文曰:“或曰:‘子所谓天付之者,若开府库焉,量而与之耶?’曰:‘否,其各合乎气者也。庄周言天曰自然,吾取之。’’(29)这种“自然”的解释,在今人看来,仍有虚玄的色彩,但与神秘的天命论相比,则体现了理性化的倾向。
    对儒道理解颇为理性化的柳宗元,在讨论“文”、“道”关系时,也更有理性的色彩,他提出“文以明道”,认为“文”最重要的价值,在于发明“道”,掌握“圣人之文”,就是要“之道”。他说:“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荀为炳炳烺烺,务彩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答韦中立论师道书》)(30)又说:“圣人之言,期以明道,学者务求诸道而遗其辞。辞之传于世者,必由于书。道假辞而明,辞假书而传,要之,之道而已耳。”(《报崔黯秀才论为文书》)(31)
    从柳宗元理性化的观点来看,“圣人之文”的核心是“圣人之道”,得其“道”,则“文”不必拘泥,如果能够“之道”,甚至可以“遗其辞”。而对于韩愈,“圣人之文”与“圣人之道”共在,通过学习“圣人之文”来达到“圣人之道”,并非是从“文”中提炼出一些理性概念那样简单,而是要通过对“圣人之文”的深入涵养体验来感知。韩愈比柳宗元更多地关注“文”的正伪与精粗。这一种细腻而深刻的体验,只有在对“文”全身心的沉浸之中,才能清晰分辨,并做出抉择。理性化的柳宗元,在“中道”的原则下,看到了前代之“文”各自具备的长处,但在对“文”的复杂层次的细腻体验上,则不如韩愈。
    由于对“文”之于“道”不可或缺的意义,缺少韩愈那样的认识,因此柳宗元就不像韩愈那样,对“文”的身心修养价值有更为丰富和深刻的阐发。他对修养问题的关注,更多地借助佛理来表达,也就并非偶然。他重视佛教的修持论。对于当时洪州禅不重修持的狂荡之风,他颇为不满,主张“佛以律持定慧,去之则丧”(《南岳大明寺和尚碑》)(32),其《东海若》一文,宣扬净土思想,同时强调修证。
    可见,韩愈对“古文”之修养内涵的关注与深入阐发,以“文”与修养论紧密联系的方式,继承与融合了儒家荀孟的修养思想,在中唐的古文家中,也是很特别的。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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