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这段文字,我唏嘘不已。这个故事一方面告诉我们一个商人爱文学可以爱到什么地步;另一方面,它是文学有用论的又一个有力例证。辛格浩自己钟爱的文学形象来命名自己创立的公司,他的公司最后跻身世界五百强,这几乎令人疑心绿蒂这个名字具有祝福和保佑之效。拿文学形象为企业命名的,世界五百强里恐怕没有第二例(阿里巴巴也许是例外)。 Lotte集团的中文名称为什么不是“绿蒂”而是“乐天”?如果该译法源于无知或是译者没有对这个明显不同寻常的名称做起码的词源考证,这种译法就应引以为戒。否则,假如需要从韩文转译托马斯·曼的Lotte in Weimar,《绿蒂在魏玛》就会变成《乐天在魏玛》。光看标题,中文读者很有可能把这当作一则关于辛格浩或者乐天集团的商业传奇故事。 把Lotte译为“乐天”而非“绿蒂”,这的确令一切文学爱好者感到遗憾,因为这种译法屏蔽了一个故事,屏蔽了一系列历史关联。 还有一个例子来自书本,涉及历史人物的姓名。我们德语界常常有人把Moses音译为“莫塞斯”。Moses其实就是摩西。如此音译,其结果就是把路人皆知的犹太先知屏蔽了,或者是把相关的文学人物形象或者历史人物的犹太特征屏蔽了。我曾见一位德国史专家在文中提到自己曾做客莫塞斯·孟德尔松研究中心。而实际上,研究中心的德文是:Moses Mendelssohn Zentrum,应该是摩西·门德尔松研究中心。这种译法将作者的专业知识硬伤暴露无遗。摩西·门德尔松是与康德比肩而立的哲学家,是第一个在德国文化界获得巨大声誉的德国犹太人。写下莫塞斯·孟德尔松,大家就知道你没读过德文版《圣经》,或者没研究过德国犹太人的历史,或者你不关注德国的启蒙时代和启蒙哲学,又或者你从未读过相关德文文献……总之,这个“莫塞斯·孟德尔松”可能成为学界英雄的阿克琉斯之踵。需要补充的是,不识“摩西”真面目的并不局限于德语界,我还见过法语界知名学者的书中写到“莫歇”——这无疑是“莫塞斯”的法语对偶。 我在英语界看见的两个翻译“奇葩”同样富有启发意义。 一朵奇葩来自一本从英文转译的德国旅游手册。在介绍吕贝克时,托马斯·曼其人其作自然要出现,但我在其中看到一部陌生作品:《福斯图斯医生》。我的天!这不就是Doktor Faustus——《浮士德博士》吗?令我感到诧异的是,那位译者下笔时似乎问心无愧:Doktor不是医生又是什么?Faustus不念“福斯图斯”念什么? 另一朵奇葩来自地名翻译。一位译者把布莱希特的一个剧本翻译成《塞丘安的好人》(Der gute Mensch von Sezuan)。对不起,这是《四川好人》。这一错误让我耿耿于怀,不仅因为我是四川人,而且我想不通一个翻译界大腕儿怎么会犯这一现象级的错误。总之,这个《塞丘安的好人》也属于出口转内销的翻译奇葩,可以跟“孟修斯”(孟子)、“常凯申”(蒋介石)媲美。 产生这类错误的原因很简单:无知加懒惰。有些译者首先是缺乏匠心,不懂行规,做不到勤奋、认真。因此,我们要大力提倡工匠精神,呼吁翻译同行至少做到如下三点: 一是要牢记“词典不离手、冷汗不离身”。在翻译中遇到陌生的人名、地名、术语都应如临大敌。不经查验和查阅,不能随便翻译人名、地名和概念术语。为此,除了普通外汉词典,还要频繁地查阅权威的世界地名词典、姓名译名词典、专业词典,包括各类相关在线词典。 其二,要把人名、地名和术语概念的翻译当作一门学问。涉及术语和概念时,要有“隔行如隔山”的意识,对于普通外汉词典的释义要保持高度警惕(若从这一角度理解,“词典不离手、冷汗不离身”这句格言是否还有一层含义),随时请教活词典,即各路专家、学者以及相关行业的从业人员。当然,这些规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想想吧,翻译一部小说或者学术著作,我们将遇上多少人名、地名和术语?而如果严格按照上述规则或者流程来处理,那是多大的工作量,得惊动多少内行和专家?为了说明个中滋味,我以自己的经验和体会为例。 前一阵我对《雷曼先生》的译文进行再版修订,街名翻译更是做了大量修改。15年前,我完全按照德语发音和约定俗成的惯例翻译街名。最近几年才发现,德国人的地方志做得堪称完美,他们记录了每个街名的来龙去脉,并供人进行网络查阅。《雷曼先生》全部采用柏林的真实街名,几乎每一条街都有典故,大都涉及某个历史人物或者历史事件。对比这些典故后,我发现过去翻译的问题——没有体现出典故。譬如,我把“库弗利大街”改为“居弗利大街”,因为这个街名旨在纪念一个本地政治家,他是法裔德国人,所以必须按照法语译名规则翻译。再如,我把“奥拉宁大街”改为“奥兰治大街”,因为这条街是根据荷兰王室命名,荷兰王室始于奥兰治亲王。再如,我把“斯卡利泽大街”改为“斯卡利采大街”,因其得名于1866年普奥战争中的斯卡利采战役,斯卡利采在今天捷克境内。如此翻译,我的知识增长不少,工作量也翻出好几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