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结语 唐人乐府学是唐代诗学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是其中最具宗旨、最具理论与创作同条共生特点的一部分。但对其源流演变,历来缺乏探讨。本文认为,唐人最初沿承齐梁文人以新体赋旧题的作法,不但汉乐府的体制风格被淹没,连魏晋以降文人乐府的传统也被改变。其中只有隋至初唐诗坛上由南朝新声衍生的杂歌行体,对歌章体制有所坚持,但初唐乐府主流仍是齐梁体。赋题拟乐府唯于语言文字上较长短,内容上陈陈相因、缺乏创新的流弊,在初唐时代就已被诟病,于是出现不拘于古题、自创新题、自赋新词的新乐府,实为唐人歌行的大宗开端。初盛唐时期复古诗学发生,古乐府学被重新提起,出现吴兢抉发乐府旧义的《乐府古题要解》以及李白的古乐府学,使乐府传统得以复活。中唐元结,唯以讽兴重乐府,并将其与风雅、六义相联系,可谓绾结盛唐与中晚唐乐府学之枢纽。至元白通过对杜甫“即事名篇”新题乐府歌行的阐释,将初唐以来已经存在的新题乐府歌行,阐释成唯以讽兴当时之事为特点的新乐府。但并时的韩孟一派,仍是沿袭初唐以来新、旧杂然纷陈的乐府创作体制,其对汉魏乐府艺术的继承,反较元白一派为多。晚唐乐府,也不出元白、韩孟两派。至唐末五代,则近体独盛,乐府与古诗同时衰落,即由乐府衍生的歌行一体,也一蹶不振。 注释; ①如刘禹锡《奉和淮南李相公早秋即事寄成都武相公》:“秋与离情动,诗从乐府传。聆音还窃抃,不觉抚么弦。”(《刘禹锡集》,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276页)白居易《读李杜诗集因题卷后》:“文场供秀句,乐府待新辞。”(《白居易集》,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320页)所谓新诗、新词,实即声诗,以五、七言近体为主。又如孟简《酬施先辈(施肩吾)》:“襄阳才子得声多,四海皆传古镜歌。乐府正声三百首,梨园新入教青娥。”(《全唐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影印康熙扬州诗局本,第7函,第10册,第1197页)又刘言史《乐府杂词三首》皆为七言绝句,如其一:“紫禁梨花飞雪毛,春风丝管翠楼高。城里万家闻不见,君王试舞郑樱桃。”(《全唐诗》,第7函,第9册,第1188页)此等例子甚多。可见唐人声诗、曲子词,当时亦称乐府。杨慎《词品》:“唐人绝句多作乐府歌,而七言绝句随名变腔。如《水调歌头》、《春莺转》、《胡渭州》、《小秦王》、《三台》、《清平调》、《阳关》、《雨淋铃》,皆是七言绝句而异其名,其腔调不可考矣。”(唐圭璋编:《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431页) ②关于唐代声诗的体制与曲调,任半塘《唐声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有系统的研究。 ③《全唐文》卷490,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3册,第2215页。 ④《权德舆文集》,霍旭东校点,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46页校记1。又见本集卷13《唐故太常卿赠刑部尚书韦公墓志铭》,记载韦渠牟卒于贞元十七年(801),年五十三,则其从李白学古乐府之学,当在乾元二年(759)李白自夜郎放归之际。按李白是年有《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诗。韦良宰其人,詹锳《李白诗文系年》:“《方舆胜览》以赠此诗之韦太守为韦景骏,《湖北通志》引《金石存佚考》则以为韦延安,皆未知何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卷七十四上韦氏彭城公房有名良宰者一人,以其行辈度之,当在斯时,则良宰即韦太守之名也。”(詹锳:《李白诗文系年》,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133页)按权德舆所作韦渠牟墓志铭中,记载“祖景骏,房州刺史”,合之渠牟年十一从太白学古乐府在乾元二年之事,则江夏太守韦良宰正是韦景骏。詹锳《李白诗文系年》:乾元二年,“十一月康楚元伏诛,荆襄平。白上三峡,至巫山,遇赦得释。还憩江夏、岳阳”。(詹锳:《李白诗文系年》,第129—130页)据此则李白授韦渠牟古乐府之学一事愈加清晰,即是乾元二年遇赦还憩江夏,作客于江夏太守韦良宰(景骏)处时,授景骏孙渠牟以古乐府之学。 ⑤江顺诒:《词学集成》卷1引,唐圭璋编:《词话丛编》,第3221页。 ⑥参见吴相洲:《关于建构乐府学的思考》,吴相洲主编:《乐府学》第1辑,北京:学苑出版社,2006年,第2页。 ⑦胡震亨:《唐音癸签》卷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2页。 ⑧《隋书》卷15,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2册,第377—378页。 ⑨参见钱志熙《南北朝隋代散乐与戏剧关系札论》(《文学与文化》2010年第1期)一文的有关考证。 ⑩《旧唐书·音乐志》:“清乐者,南朝旧乐也。……武太后之时,犹有六十三曲,今其辞存者,惟有《白雪》、《公莫舞》、《巴渝》、《明君》、《凤将雏》、《明之君》、《铎舞》、《白鸠》、《白纻》、《子夜》、《吴声四时歌》、《前溪》、《阿子》及《欢闻》、《团扇》、《懊侬》、《长史》、《督护》、《读曲》、《乌夜啼》、《石城》、《莫愁》、《襄阳》、《栖乌夜飞》、《估客》、《杨伴》、《雅歌》、《骁壶》、《常林欢》、《三洲》、《采桑》、《春江花月夜》、《玉树后庭花》、《堂堂》、《泛龙舟》等三十二曲。《明之君》、《雅歌》各二首,《四时歌》四首,合三十七首。又七曲有声无辞,《上林》、《凤雏》、《平调》、《清调》、《瑟调》、《平折》、《命啸》,通前为四十四曲存焉。”(《旧唐书》卷29,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册,第1062—1063页)按此四十四曲,为传自南朝的旧歌曲,其中三十七曲有声有辞,七曲有声无辞。对照唐代文人乐府,大体不符合。唯李白古乐府中有《乌夜啼》、《杨叛儿》、《襄阳曲》、《丁都护歌》、《估客行》等寥寥数首,与上述清乐所载相符。然观其体制作法,实为赋题而已,尚无任何证据证明是依照上述武后朝尚存之声曲而制作的,更无证据证明太白此数题为当时可歌之曲。又此四十四曲武后朝尚存,然武后朝文士赋乐府,从不用其中曲调。盖声辞虽存于乐府,然久不流行于世。流行于世且引起文人倚曲之兴趣者,实为出于燕乐系统的曲子辞。 (11)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2《乐府》,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103页。 (12)《南史》卷34,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3册,第881页。 (13)《宋书》卷51,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5册,第1477页。 (14)“慆荡”,通行本作“淫荡”,范文澜注:“孙云:唐写本作慆。”(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2,第102页) (15)参见钱志熙:《齐梁拟乐府诗赋题法初探》,《北京大学学报》1995年第4期。 (16)《全唐诗》,第1函,第4册,第61页。 (17)卢照邻:《乐府杂诗序》,《卢照邻集杨炯集》,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74页。 (18)参见钱志熙:《论汉魏六朝七言诗歌的源流及其与音乐的关系》(《中华文史论丛》2013年第1期)一文的相关研究。 (19)孟棨:《本事诗》,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4页。 (20)殷璠:《河岳英灵集》卷中,《唐人选唐诗(十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53页。 (21)参见钱志熙:《论李白乐府诗的创作思想、体制与方法》,《文学遗产》2012年第3期。 (22)殷璠:《河岳英灵集》卷中,《唐人选唐诗(十种)》,第103页。 (23)详见任半塘《唐声诗》下编《格调》。 (24)姜夔:《白石诗说》,何文焕辑:《历代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681页。 (25)张伯伟编校:《稀见本宋人诗话四种》附录二《日本宽文版天厨禁脔》,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41页。 (26)徐师曾著,罗根泽校点:《文体明辨序说》,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104页。 (27)《全唐诗》,第1函,第8册,第116页。 (28)吴兢:《乐府古题要解》,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第24页。 (29)《新唐书》卷132,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5册,第4525—4529页。 (30)仇兆鳌详注:《杜诗详注》卷19,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4册,第1692页。 (31)元结:《箧中集·序》,《唐人选唐诗(十种)》,第27页。 (32)聂文郁注解:《元结诗解》,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55页。 (33)聂文郁注解:《元结诗解》,第57、59、60、62、66页。 (34)《礼记正义》卷38,《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538页。 (35)《元稹集》卷23,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91页。 (36)《元稹集》卷23,第291页。 (37)《元稹集》卷23,第291页。 (38)《元稹集》卷23,第292页。 (39)《元稹集》卷24,第319页。 (40)元稹:《叙诗寄乐天》,《元稹集》卷30,第406—407页。 (41)李纲:《读李长吉诗》,王琦等注:《李贺诗歌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0页。 (42)王琦:《李长吉歌诗汇解序》,王琦等注:《李贺诗歌集注》,第1—2页。 (43)杜牧:《李长吉歌诗叙》,王琦等注:《李贺诗歌集注》,第4页。 (44)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晋诗》卷2,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593页。 (45)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晋诗》卷4,第639页。 (46)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齐诗》卷5,第1464—1466页。 (47)郭绍虞编选,富寿荪校点:《清诗话续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上册,第49页。 (48)皮日休:《皮子文薮》卷10,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107页。 (49)《汉书》卷30,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册,第1756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