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国: 当乡村伦理逐渐衰落和失范、文学价值逐渐消解和沉沦、文学消费化使文学逐渐成为欲望商品之时,以汪曾祺为代表的里下河文学的作家,通过童年叙事(包括少男少女形象塑造),渗透乡村伦理救赎意识。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叙事艺术。其他乡土文学往往以“老人”形象取胜,如赵树理笔下的“三仙姑”、“二诸葛”,周立波笔下的老孙头,柳青笔下的梁三老汉等等。里下河文学则独辟蹊径,以“儿童”(包括少男少女)形象见长,如汪曾祺笔下的小和尚和小村姑, 曹文轩笔下的青铜和葵花, 毕飞宇笔下的苏北少年等等,犹如一股清泉融入中国乡土文学河流。 里下河文学的童年叙事是具有代表性的,一是汪曾祺师承沈从文的童年叙事策略,二是曹文轩、黄蓓佳、祁智的儿童文学书写,三是胡石言、毕飞宇、刘仁前、庞余亮的童年视角叙事。这种童年叙事,有别于一般意义上的“儿童文学”, 再现了现代童年生命状态和乡村伦理,丰富了回溯性视角的美学特质,为引导现实童年人生的美好发展提供了参照系,同时也为现实中成人自我生命省察提供了启示。 70多年前,沈从文就在慨叹:“中国农村是崩溃了,毁灭了,为长期的混战,为土匪骚扰,为新的物质所侵入,可赞美的或可憎恶的,皆在渐渐失去了原来的型范。”虽然怀着一股“沉忧隐痛”,但他毕竟以那个独特的湘西世界,为我们留下了聊以慰藉现代人原乡梦想的精神桃源。里下河文学童年叙事之于乡村伦理救赎,其价值取向就在于为慰藉现代人原乡梦想打造精神桃源。这是一种具有地标性符号意义的文学现象,值得关注。 卞秋华: 里下河作家中,我一直关注刘仁前的创作,如果说《边城》是沈从文构建的一个供奉人性的希腊小庙,那么《香河》则是刘仁前描画的一个充满温情的童年梦幻。作者凭借自己对于这方水土的熟稔与钟情,构筑了一个个属于香河的小故事,却旨归出整个乡土中国农民的大归宿。 一是恒常与守旧。刘仁前笔下的香河世界似乎是个独立于时代洪流之中的绿岛。尽管小说背景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那个疯狂践踏文化与人性的时代,香河村却保留着对于以“仁、义、礼、智”为代表的传统文化最为原始的崇拜与信奉。春夏秋冬、四时八节,延续着亘古不变的习俗。逢满栽秧,五月裹粽,中秋送礼……说媒、望亲、订婚、迎娶、闹洞房……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组成了乡土社会日常生活的全部,而这些并没有因为政治的介入而背弃和改变。 二是流动与变异。读刘仁前的作品,多少总是能捕捉到汪曾祺小说的影子。这一点,也无须讳言,同属于里下河文学的二者,本身在文脉上就是一脉相传的。刘仁前的《香河》影影绰绰地呈现出了几许新变。特别是在“活着”这个内在逻辑的支配下,能够突破原先伦理道德构筑的稳定坚实的高墙,细看那些遍布的裂隙。作品最后以香河村柳安然的葬礼而结束。这无疑是个隐喻,预示着原本那个“诗书传家”的传统乡间秩序的崩塌以及一个恒常时代的结束。逝者如斯夫,在城市化的强大进程中,现实中的乡土不断沦陷和蚕食。而记忆中的乡村情感也在逐渐模糊和褪色。在《香河》之后,刘仁前又继续以柳家的第三代为主角创作了《浮城》,尽管仍然是香河子孙的故事,流变的脉络更为清晰。但是,那已经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了。 罗望子: 这次里下河文学研讨会的主题很有前瞻性,契合了时代的脉搏。乡村社会伦理在里下河文学作品中应该有着怎样独特的反映?里下河文学对传统的乡村伦理应该怎样挽留和鉴别,对珍贵的乡村情感应该如何继承和重建,对乡村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又有着怎样的乡土馈赠,都是值得思考和表现的。里下河作家群也不像山药蛋派那样,非得打上标签。无论体裁、题材还是风格,这个群体本身都是丰富多彩的,它是多元化时代的必然产物。因此,我觉得里下河文学流派离不开乡土,又不能局限于乡土。它必然从乡土出发,但绝不能止步于乡土。无论如何,它应当体现出我们心驰神往、时代渴求的迷人气质。 庞余亮: 我对汪曾祺的印象留存在几个细节里。我读他的第一本书是《晚饭花集》。当时我在学校当老师,把整个学校种满了晚饭花。后来我到湖南凤凰,看到沈从文墓前也有晚饭花。其实,晚饭花在我们那里又被称作无用的花,但我热爱这种花,就像热爱文学与写作一样。 在我出生的那个村镇,领导者基本上都是所谓的“乡贤”,被称作“七十二把茶壶”,里下河文化中有一种传统的乡贤文化。如今,这种乡贤文化逐渐淡化,村庄也越来越现代化。在这种现代化发展的过程中,传统的乡村伦理被破坏。作为里下河的写作者,我将努力展现变化中的、当下的里下河风貌。我的中篇小说《出嫁时你哭不哭》以水乡婚俗为载体,写了一个已暗结珠胎的独生女出嫁的故事。我用“哭嫁”这个婚俗来询问每个水乡女子,谁还记得这样的婚俗?谁还遵循这样的婚俗?在暧昧的回音中,传统的乡村社会伦理已无法坚守,但新的碎片肯定在诞生。也只有抓住“新的碎片”,才能用文字写出无法坚守时人性的困境。也只有在那样的困境中,里下河文学写作才能找到一条通向大江大海的通道。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