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哈(畲族)的《追捕》也是如此。北湖监狱的犯人雷根发忽然在春节前夕越狱,这让原本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狱政科长徐波的生活陡然落入一种焦灼不安的状态。徐波必须在限定的时间中将逃犯追捕归案,而恰恰两人都是部队优秀的侦察兵出身。小说一开始设定的这种情节构成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与期待悬念,却没有向着俗套的个人英雄主义对决方向上演进。徐波在追捕中卧底于雷根发的山村老家时,情节陡然转向了类似民俗主义式的描写中,铺陈了畲乡的人情风俗,中间还穿插了逃犯母亲蓝采花和女儿燕子的生存窘态。于是,情节走上了反高潮的道路:徐波不得不将错就错,伪装成雷根发曾经的战友、如今的香菇收购商住了下来,进而填补了雷根发的空缺,成为这个残缺家庭中的当家人,送葬老人、抚慰孩童。这个过程短暂又漫长,就在徐波一无所获只能将雷根发的孤苦无依的孩子带回家时,他的爱心感动了逃犯,让他主动自首,因而“追捕”实际上成了突破类型小说的窠臼,完成了情感、心理和灵魂的救赎的过程。许长文(满族)的《在水中央》中,孝子姚老八为了满足病重的母亲的心愿,在封海期间冒险闯海捉梭子蟹,却被边防哨所误认为偷海蜇而抓起来,但是在人性化的处理中却阴差阳错流落到荒岛中。小说节奏紧凑,环环相扣,引人入胜,最后通过母亲的话点出环保的主旨,可谓卒章显志。 阿拉提·阿斯木(维吾尔族)的《时间悄悄的嘴脸》提供了另一种类型的“日常”。小说写道,新疆玉王艾莎麻利涉嫌杀人而逃亡上海做了变脸手术后重回新疆,在面对旧日朋友和仇人、尤其是母亲认出了自己的时候,反思过往,重新换回本来的面孔,直面自己的人生和命运。这是一部充满陌生化表述的小说,体现在词语、语言、思维方式的诸多方面。尤其是小说中经常写到的朋友聚会,在聚会中让各个人物说出自己的心声,同时也展示相关联的更为广阔的社会关系,实际上就是维吾尔族独特的“麦西来普”式的叙事法,而对于形而上命题的思考则让带有传奇意味的情节具有了诗意化的寓言效果。小说的结尾写道:“清晨像诗歌,鼓舞自信的人们奔波四方。正午像神话,慷慨地敞开大道,滋润人间的福祉方向。傍晚像史诗,在亲切的大地上重复时间的恩爱和嘴脸,播种黎明的曙光,收获神话和史诗赐予人类的希望。”这是时间的嘴脸,也是人成长的轨迹,“人的肉体是一种形式,他的精神才是真正的人”。许多年前的普通石头,现在变成了让人疯狂的“玉”,这个“玉”也就是“欲”,小说对于金钱至上的批驳与欲拒还迎的态度,体现了当下社会的精神分裂,而其最终的旨归是回复到母亲的教诲、心灵的皈依。 马金莲(回族)的《长河》则书写了与“日常”对立的非常态情境。这篇风格上颇近于《城南旧事》的散文化小说讲述了人类的终极命题“死亡”:“似乎每一个生命的结束都在提醒活着的人,这样的过程每一个人都得经历,这条路是每一个人都要去走的,不管你富有胜过支书马万江,高贵比过大阿訇,还是贫贱不如傻瓜克里木,但是在这条路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通过回忆的淡淡哀伤笔触,作者在一个春夏秋冬的时间代序中描写了一个村庄中的死亡故事,这种准封闭的时空结构让小说文本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从而让老实本分的伊哈、柔弱可人的小姑娘素福叶、瘫痪在床的母亲、德高望重的穆萨爷爷四个人的死超越了村庄的界限而拥有了形而上的意义。这个意义便如同小说所揭示的,死亡作为不可逃避的命运,带有洁净和崇高的意味,而逝者只是生生不息的生命长河中的一个浪花。 最为本色当行的“日常”体现在那些将日常理想化的作品中,比如段锡民(蒙古族)的《瓦瓦》通过浓郁的东北乡镇的闹腾、开朗和乐观风味的描写,让乡土生活活灵活现地浮现在读者眼前。瓦匠任满堂、屠夫笪继业、主妇徐燕子的形象都栩栩如生。这个乡镇脱离了现实的龃龉、挣扎、磨难,焕发着洁净明亮的光辉,让想象中的安稳与欣慰得以栖身。 以上仅是我个人阅读了2013年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后,根据它们本身的内容与特色,结合自己的知识框架设立几个坐标予以勾勒的结果,希望能够以点带面地展示本年度民族文学的基本风貌。 (责任编辑:admin) |